当前位置:首页> 学术研究> 易学研究精选> 正文

快速联系

易学研究精选

请记住本站永久中文域名:风水业协会.cn

郑吉雄 :《周易》“屯”卦音义辨正

分享到:
来源:文章转自川大未济学社      作者: 郑吉雄           2022-09-07 15:27
字号:T|T
郑吉雄 :《周易》“屯”卦音义辨正


摘要:2008年拙文“Interpretations of YANG () in the Yijing”刊登于美国学术期刊 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 时,成中英教授 (该刊主编) 坚持将拙文“屯”卦的注音由我原来书写的“zhun”,更改为“tun”,并在拙文中加注宣称“屯”的本义应为“屯聚”,指本人提出读音“zhun”与意义“困难”是错误的。本文根据《经典释文》所载录“屯”的两种音义纪录,说明“屯”的上古声类虽只有舌头音“t”,但中古以降则已派生出舌上音“zh(后世读为齿音)以专门表达“困难”的意义。再从“屯”卦六爻的含义、《彖传》的辞例、汉宋明清历代的《易》注考察,在在证明“困难”才是“屯”的本义。“屯”卦读音为“zhun”。意义为“困难”,是毫无争议余地的事实;将“屯”卦读为“tun”,释为“屯聚”是错误的。

一、撰著缘起

前年(2007)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 向我约一篇《易》学注释传统的英文稿,遂以近年研究《易》理的心得,即关于《易》理奠基于以太阳为中心的宇宙论此一论点,撰文“Interpretations of YANG()in the Yijing”以应邀约。20084月收到该刊人员Joyce Li来信,表示Editorial Board不同意我将“屯”卦的“屯”的音读注为“zhun”,并要求我列举证据说明。我阅信后颇感惊讶,但既承赐问,遂于416日简短地抄录了三条证据,以电子邮件回复:

A. Zhu Xi (朱熹1 1301200)indicated “屯” as “张伦反” in his Zhouyi benyi 周易本义 and that would be zhun’’instead oftun.

B.Duan Yucai(段玉裁17351815)pronounced“屯”as“陟伦切”in his Shuowen jiezi 说文解字注 and that would bezhuninstead oftunas wel1

C. Professor Edward Shaughnessy Romanized the“屯”hexagram aszhunin his workI Ching,

The Classic of ChangesBallantine Books1996P83

我在回复后,也同时请Joyce Li转达编辑委员会,请编委会向我具体提出证据,说明他们坚持念“tun”的理由。Joyce Li随后给我的回复,并没有提任何证据,反而要求我直接致电成中英教授,向他说明,不过我没有理会。419日成教授亲自写了电子邮件给我,再次要求我就“屯”的读音问题向他说明。我随即以电子邮件再给予更详细的回复。由于我觉得证据已充分,另一位编辑委员亦曾表示不会改动我的读音,最多只会加注处理一下。主观上,我以为成教授已经接受了“zhun”的读法。

不久该刊出刊(JCP Volume 35Number 2June 2008)后,我非常遗憾读到我的刊出稿(PP219-234)中的拼音,仍然被直接更改为“tun(P221),同页并附上主编的注,内容如下:

Editors noteEditor acknowledges authors intention to change the pronunciation offromtunto zhunin light of some commentarial usage in the pastBut Editor and referees find stronger evidence to support the pronunciation oftunforas presented in the original text and the present days g common usage wheretunhas primary sense of gathering which gives rise to secondary sense of difficulty as represented by the sound ofzhun”.Hence istunis the correct pronunciation conveying a broader message befitting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Yijing hexagram

成教授既没有将他所宣称的stronger evidence”列举出来,又直接忽略我所提供的文献证据并指我的音注为错误。这种情况下,问题既没有得到任何的厘清,我也没有受到公平的对待。而今期刊已公开刊布,大家都读到了我论文中的Editors  note。以后广大的JCP读者(包括我的学生)不但误会我在此字的音读上犯错,更严重的是,JCP在西方中国哲学界向负重望,如果此一问题无人加以辨正,从此《易经》“屯”卦音义,终将积非成是,甚至反过来影响中国年轻学者误读此字,误解此卦。再说,以成教授在《易》学界的重望,既然他在公领域揭开了这个问题,势之所至,我也只能公开撰写论文,将整个问题铺陈出来给予回应。

本文谨从“屯”的两种音义纪录讲起,再从“屯”卦爻辞通贯之义、《彖传》的辞例、历代的《易》注三个方面,说明“屯”卦之“屯”必须读为“屯难”字而非“屯聚”字。至于“屯”字的“present days common usage” 和音义的正确与否,是没有关系的,因此本文将不予讨论。

二、“屯”的两种音义纪录

“屯”字在现代汉语中有“zhun”、“tun”两读,前者声母为齿音,后者为舌音。这两种读音,最早反映在陆德明(元朗,约550630)《经典释文》。钱大昕(辛楣、竹汀、晓征,17281804)《十驾斋养新录》“舌音类隔之说不可信”说:古无舌头舌上之分 知、彻、澄三母以今音读之,与照、穿、床无别也;求之古音,则与端、透、定无异。

又说:古人多舌音,后代多变齿音,不独知、彻、澄三母为然也。借用钱大昕的话来说明,“屯”字在《经典释文》里有两种音义纪录,其一反切上字(声母)为“张”或“陟”,“知”纽,属于舌上音,后代变为“齿音”“zhun”;另一反切上字为“徒”,“定”纽,属于舌头音,后代维持不变而念为“舌音”“tun”。这两类读法,在上古虽无差异,都读为舌头音“t”;但中古以降,此字另外派生出“舌上音”(知母)复变为今天“齿音”“zhun”的读法以表达“困难”的意思,确是事实。所以,“屯难之屯”的读音,中古以降以迄今天读为齿音“zhun”,“屯聚之屯”的读音维持舌音“tun”,以音别义,已历千余年之久。以下略作分梳,以见二者之殊别。

(1) 屯难之“屯”

屯难之“屯”在上古属文部,中古为“知”纽“谆”韵[3],《经典释文》音注为“张伦反”或“陟伦反”,反切上字今天读为齿音“zh”,意义则为“困难”。此一音义最早即用于“屯”卦,诸家略无异辞。许慎(叔重,约58147)《说文解字》正是用《易经》之义,而引据的则是《彖传》:屯,难也。屯,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难。从中贯一屈曲之也。一,地也。《易》日:“刚柔始交而难生。”

“屯”《彖传》说: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刚柔始交而难生”是《彖传》依上下体所昭示之卦义而解释,许慎即根据《周易》经传“屯”卦之义,来解释“屯”字的形与义。《彖传》接着称“雷雨之动满盈”,“盈”则是“屯”的引申义。故《经典释文》于“屯”字两义并存:张伦反,难也,盈也。

《序卦传》:屯者,盈也。“屯”字“盈”的意义,《序卦传》也予以采用,但就“屯”卦而言,毕竟是引申义而非本义(雄按:“屯”卦爻辞皆用“困难”义,故“屯盈”应为该卦之引申义而非本义。说详下。)段玉裁(懋堂、若膺,1735l815)《说文解字注》云:《说文》多说“一”为“地”,或说为“天”,象形也。中贯“一”者,木克土也;屈曲之者,未能申也。

“《易》日:刚柔始交而难生”句下段《注》又说:《周易·彖传》文。《左传》日:“屯固比入。”《序卦传》日:“屯者,盈也。”不坚固、不盈满,则不能出。……陟伦切,十三部。许慎引用了《彖传》“难”字来解释“屯”,段玉裁则同时解释了“难也”和《经典释文》“盈也”二处的意旨,又引用了《左传》和《序卦传》,说明“屯”兼有“固”、“盈”之义。依段氏的讲法,艸木初生,不固、不盈,则不能出土地之上;反过来说,既固既盈,才有“屯”然始生可言。这说明了“难”、“盈”和“固”三种意义之间,是有关系的。读音方面,段玉裁则采用了《经典释文》的记载。清代小学家除段玉裁外,朱骏声(允倩,17881858)《说文通训定声》亦注为“陟伦切”,唯以《说文》“屯,难也,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难”定为本义, 而以下列的用法,俱属假借:为偆、为,《易·序卦传》:“屯者,盈也。”《广雅·释诂一》:“屯,满也。”又为惇,《晋语》:“厚之至也。故曰屯。”《左·闵·元·传》:“屯固比入。”又为,《广雅·释诂三》:“屯,聚也。”《汉书·陈胜传》:“人所聚日屯。”

从《说文通训定声》的实例看,朱骏声“假借”含有音义引申的关系,和今天的定义并不相同。(雄按:声韵学上所谓“假借”仅有声音的关联,没有意义上的关联)。朱骏声依读音的近同而联系到意义引申之字,故而有偆、、、屯盈、悖厚、屯聚、屯戍等新的字形和字义。“屯”为“盈满”之义,朱骏声亦归为假借。依照王念孙(怀祖、石臞,17441832)《广雅疏证》的解释,“屯盈”字亦当读为“屯难”之“屯”:《序卦传》“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又“屯”《彖传》云:“雷雨之动满盈。”是“屯”为盈满之义,不当读为“屯田”之“屯”。曹宪音“大村反”,失之。王念孙认为《彖传》和《序卦传》记“屯”字用为“盈满”之义时,不应该读作“屯田”(“屯田”含有“屯聚”之义)之“屯”。由此可见,清代最重要的几位研究文字声韵训诂之学的学者,注《周易》“屯”卦之“屯”,无论意义为“屯难”抑或“屯盈”,都读为“zhun”而不读为“tun”。《庄子·外物》有“沈屯”一词,用的亦是屯难字:慰暋沈屯。

《经典释文》:张伦反。司马云:“沈,深也;屯,难也。”这样看,《庄子·外物》的“屯”字应该是采用《易经》“屯”卦“屯难”的音义。

(2)屯聚之“屯”

先秦经典“屯”字另一类音义纪录为“屯聚”之“屯”,在上古属文部,中古为“定”纽“魂”韵,[6]《经典释文》音注为“徒本反”或“徒尊反”,反切上字今天维持上古的舌头音“t”。此一音义,最早的文献纪录可能是《诗经·召南·野有死麕》“白茅纯束”,《毛传》“纯束,犹包之也”,《郑笺》:纯,读如屯。

《经典释文》:徒本反。沈云:郑徒尊反。“如屯”,旧徒本反,沈徒尊反,云“屯,聚也”。徒本反、徒尊反,都读为“屯聚”之屯。又《庄子·寓言》“火与日,吾屯也”的“屯”亦是“屯聚”字,《经典释文》音义纪录为:徒门反,聚也。

成玄英(子实)《疏》:屯,聚也。成《疏》的解释是有所本的。《楚辞·离骚》有“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之句,正用“聚”之义。

《广雅·释诂》卷一记载了“屯,难也”之外,卷三又载:屯,聚也。《集韵》:屯,徒浑切,音豚。这个“屯”字义的发展,以后又有“屯陈”、“屯戍”等义,与“屯难”之“屯”字在上古音同样属“文部”,读音是近同的,仅声母不同。由“屯聚”字发展,又衍生了“囤”、“”等字。

(3)异文“肫”及其它

《阜阳汉简周易》以及《帛书周易》作“肫”。“肫”字《说文解字》释为“面頯也”。段玉裁《注》释为“高祖隆准”(《史记》)的“准”字的本字,即俗称颧骨。又说:《仪礼》《释文》引《说文》“肫”,之允反,是也。……又《中庸》“肫肫其仁”,郑读为“诲尔忳忳”之“忳”。忳忳,恳诚皃也。是亦假借也。《士昏礼》“腊一肫”,“肫”者,纯之假借。纯,全也。

雄按:《仪礼·士昏礼》“肫髀不升”,《经典释文》云:刘音纯,音之春反。《字林》之闰反。又《礼记·中庸》“肫肫其仁”郑玄《注》云:肫肫,读如“诲尔忳忳”之“忳”。“忳”,恳诚貌也。“肫肫”,或为“纯纯”。

《经典释文》云:依注音之淳反,恳诚皃。……纯音淳,叉之淳反。很有趣的是,“屯”卦《象传》:云雷屯,君子以经纶。

屈万里《周易集释初稿》:屯,金文作 ,即纯字,本为丝,故有经纶之象。

《说文解字》:纯,丝也。

《阜阳汉简周易》和《帛书周易》“屯”作“肫”,据郑玄《礼记注》“肫”则作“纯”,而追溯《象传》以“经纶”演绎“屯”字,显然《象传》的作者是将“屯”读为“纯”字,或特意将“屯”字依声音的近同引申到“纯、经纶”这样的意义。这就是拙著《从卦爻辞字义演绎论〈易传><易经>的诠释》[17]所说的“字义演绎”。“屯”的异文情形,其实正是说明《易经》字义演绎的一个很好的例子。但回来讲声母的问题,无论是“之允反”、“之春反”、“之闰反”,反切上字“之”为“止而切”,章母,属“照三”,是真正的齿音,今亦读为““ zh”而不读为“t”。

综合分析,依照前引段玉裁的“不坚固、不盈满,则不能出”的说法,“屯聚”的意义和“物之初生”、“盈满”、“坚固”等意义是有关系的。试想有机的生命体经由各种物质条件的聚合,至于充盈、坚固,然后屈屈折折地冒出来成为独立的生命体,是一个完整的过程,草苗、种子、果实、婴儿、幼雏无不如此。因此,从“词族” (word family) 的观念看,屯聚之屯、屯固之屯、屯难之屯、以至于 、 、芚、肫、囤等字,应该都是同出一源。“屯”字上古声母仅有“舌音”,也是事实。这一点我们无须否认。

然而,今人不能因此而坚持将《周易》“屯”卦的“屯”字声母念为“t”,原因有二:第一,除非今天有人能完全用上古音念《周易》,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要单单将“屯”字念成钱大昕所讲之“舌音”“t”。第二,中古以降,“屯”字既已出现“清浊别义”的情形,也就是动作动词“屯”(屯聚字)仍然维持浊音定母“t”的读法,故反切上字为“徒”;状态动词“屯”(屯难字)则转变为清音知母“zh”读法,故反切上字为“张”或“陟”,( “屯盈” 亦与“屯难”相同,读为 “zh”。)这样的区别,已历经一千五百年之久,最后形成了今天“屯”字的两种读法,那么我们必须接受这个读音演变的历史事实。

读音既已确定,以下我们只要证明《周易》“屯”卦本义为“难”,它的声母必须读为“zh”就可以确定。因此,下文我将针对此一问题加以论证。

三、从爻辞内容证明“屯”读为屯难之“屯”

“屯”字固然兼有两种音义纪录,但单就“屯”卦而言,读为屯难之“屯”是没有任何争论余地的,因为从卦爻辞进行内证(或本证),“屯”卦六爻均系围绕“屯难”之义。以六爻依次而论,初九“磐桓,利居贞,利建侯”,呼应了卦辞的内容“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磐桓”即“盘旋不进”之义,也就是卦辞所谓“勿用有攸往,利居贞”。王弼《注》释为“动则难生,不可以进,故磐桓也”正是注意及此。[2]由初九引申,二、三、四、上爻又都出现“乘马班如”四字,櫽括了“盘旋不进”的困难之义。如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屯”亦系“难”义,“邅”则亦“盘旋”之貌。《楚辞·· 九歌·湘君》“邅吾道兮洞庭”王逸 ( 叔师 )《注》:邅,转也。

“乘马班如”,“班如”亦是“盘旋”之貌。孔颖达(冲远,574648)《正义》引马融(季长,79166)云:班,班旋不进也。“班旋”就是“盘旋”。“屯如邅如”四字,就是对于“乘马班如”四字的描述。乘马求婚媾至中途而盘旋不进,复被人误会为匪盗,这就是“屯难”的一种具体形象的描述。“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二语,更加强了这种“屯难”之象。

王引之(伯申,17661834)《经义述闻》说:六二居中得正,故日“女子贞”。……“不字”为一句,犹言妇三岁不孕也。“不字”者,屯邅之象,非以“不字”为贞也。……二至四互坤,坤为母为腹,故有妊娠之象。二乘刚则难,故“不字”;应五则顺,故反常乃“字”。

王引之的解释,再明白不过了。婚媾之始,妻子不孕,十年乃孕,正是一个鲜活的“初生屯然而难”的象征。接着再看“屯”卦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描述君子逐鹿,鹿人林中,但虞人(治林之官)又不在(无虞),前进则有危险,亦等于是 “盘旋不进” 之貌,故爻辞有 “几不如舍” 的喻象。六四“乘马斑如,求婚媾”虽然结果为“往吉,无不利”,但首二句亦喻一事在起始阶段即遇到困难之意。不过六四与初九相应 ,往上承九五有志行之象,故屯邅之象暂时消失,而有往吉之庆。至于上六 “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与九五为乘刚,与六三则无阴阳之应,故不能如六四之往吉无不利,而为“泣血涟如”也。

但学者也应该注意到,《易经》一卦之中,卦义本可以随卦爻变动而引申演绎,六十四卦中例子甚多,“屯”卦亦不例外。“屯”卦本义为“屯难”固然毫无疑问的,但该卦九五爻辞也有字义演绎、一字兼二义的情形。爻辞“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屯”即读为“囤”。“囤其膏”,就是聚敛货财之意。[7] 朱子《本义》说:九五坎体,有膏而不得施,为屯其膏之象。占者以处小事,则守正犹可获吉;以处大事,则虽正而不免于凶。朱子用“有膏而不得施”,那就是将“屯”读为“屯聚”;但引申至“处小事获吉,处大事不免于凶”,那表示本爻亦未尝脱离“屯难”之义。卦爻辞本来就存在一种扣紧卦名一字的字形或字音,或引申其意义、藉以创造新义的一种诠释方法,“屯”九五喻指“施膏”之事受到困阻,屯聚货财反而招致凶事,显然亦是一种“屯难”之象。如果说“屯其膏”是两种音义同时并存,读者亦不必多虑,因为熟悉《易经》的学者都知道,《易经》卦爻辞这一类“一字而兼二义”或“兼多义”的情形很多,即就“易”字而言,“一名而含三义”就是最显著的例子。

如前所述,事物在始生之前,多历经积聚、坚固、充盈的阶段,但整个由“始生”到“已生”的过程,都离不开困难。难怪《易经》“屯”卦的取义,许慎《说文解字》的说解,都将“困难”定为“屯”字的根本意义。

从《易》“屯”卦九五爻辞“屯”兼有“屯难”与“屯聚”二义(说详下)看来,《易经》撰著之时(西周初年),“屯”字已兼有此二义。从《彖传》、《序卦传》、《象传》“屯难”、“屯满”、“屯固”、“经纶”等用法看来,“屯”字字义的演绎,至《易传》朝多向性有更进一步的发展。然而,“屯”卦的音义,却应从“屯难”而不应从“屯聚”,这是因为“屯”卦六爻,皆有“屯难”的象征。这是“屯”读为“屯难”之“屯”最直接而坚实的内证。任何脱离卦爻辞本义,而妄求引申而与卦爻辞违悖的臆测,都是不可靠的。

四、从《彖传》辞例证明“屯”读为屯难之“屯”

成教授“ ‘tunhas primary sense of gathering which gives rise to secondary sense of difficulty as represented by the sound ofzhun’ ”的推论,是产生自《彖传》“刚柔始交而难生”一语。从Editors note内容推断,他是将“刚柔始交”四字理解为“阴阳屯聚在一起”,并认此为原始意义(primary sense of gathering),之后才引申出“而难生”的第二层意义(secondary sense of difficulty)。熟悉《周易》的学者都应该知道,这样的理解绝不符合《彖传》的辞例,盖依《彖传》辞例,“刚柔始交”四字讲的是卦的上下二体之关系,并非泛指阴阳屯聚。(而且“始交”的“交”字也不能训为“屯聚”。)谨说明如下。

“屯”《彖传》全文为: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朱子(熹、元晦、晦翁,11301200)《周易本义》的读法是:以二体释卦名义 “始交”谓震,“难生”谓坎。《本义》的意思是“屯”的内卦“震”初九与六二为六十四卦首次出现阴阳二爻相交接,此所谓“刚柔始交”;外卦“坎”则为困难之象,即所谓“难生”,也就是“屯”卦取义的重心。又六十四卦首二卦“乾”、“坤”为纯刚、纯柔之卦,故刚柔不交;第三卦“屯”才开始六爻有刚有柔.“刚柔始交”四字的立论基础,亦与此有关(详下文)。前文引虞翻所谓“乾刚坤柔”,即指此。“震”初九、六二两爻为阴阳相交,就是不折不扣的“始交”。前文引虞翻所谓“坎二交初”.亦指此。[2]简而言之,“刚柔始交而难生”,汉儒宋儒的解释,都着眼于上下二体的关系,没有丝毫涉及“刚柔相聚”(gathering) 的含义。

也许成教授会认为,无论是虞翻或朱子读《彖传》都读错了。那么请再看看《彖传》本身解释经文的模式,就不难证明虞翻和朱子都是立说有据。众所周知,《彖传》就是解释《彖辞》(即卦辞)的一种《传》,它在六十四卦中,有非常一贯的解释形态,就是以释卦的上下二体(即内外卦)作为基础,再从二体之关系引申(或说明)德性或自然的意义。我举数例如下:

讼《彖》:讼,上刚下险,险而健,讼。……(雄按:上刚下险,即指外卦乾而内卦坎。故称“险

而健”。)

履《彖》:履,柔履刚也,说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雄按:“巽”为长女之卦为

柔,乾为刚,故称“柔履刚”。)

泰《彖》: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雄按:卦爻辞通用之语言,阳称“大”,阴称“小”;“来”指内卦,“往”指外卦。“小往”指上体坤,而“大来”指下体乾。)

随《彖》: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雄按:“刚来”指内卦震为长男之卦;“下柔”指外卦兑为少女之卦。)

蛊《彖》:蛊,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雄按:“刚上”指外卦艮为少男之卦;“柔下”指内卦巽为长女之卦。)

蹇《彖》: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 ……(雄按:“蹇”亦有“难”义,亦在于上下二体,即内卦“艮”之上为外卦“坎”,所谓“险在前”;进一步则引中至人文意义,而称“见险而能止,知矣哉”。)

解《彖》:解,险以动,动而免乎险,解。(雄按:“解”内卦“坎”而外卦“震”,故称“险以动”;进一步则引申至人文意义,而称“动而免乎险”。)

困《彖》:困,刚揜也。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 ……(雄按:刚揜,指内卦“坎”

之阳卦为外卦“兑”之阴卦所揜,而下承以“险以说”,即内卦坎险而外卦兑说。)

鼎《彖》:鼎,象也,以木巽火,亨饪也。……(雄按:“鼎”卦内卦“巽”为“木”之象,外卦“离”为“火”之象,故称“以木巽火”,而有烹饪之象。)

或从爻位说明,亦是强调上下体的关系的。例如:

需《彖》: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雄按:“险在前”,即指“需”外卦“坎”;“刚健而不陷”,即指内卦“乾”。)

小畜《彖》:小畜,柔得位而上下应之,曰小畜。健而巽,刚中而志行,乃亨。(雄按:柔得位而上下应之,指六四得位,与九五为志行,与初九为相应。[3])

损《彖》:损,损下益上,其道上行。……(雄按:损下益上,指减损内卦三爻自阳变阴,以益上爻自阴变阳。)

益《彖》:益,损上益下,民说无疆。……(雄按:此与“损”卦辞例相同。两卦“上”、“下”二字,均亦同时喻指君子与小民。故“益”卦《彖传》称“民说无疆”。)

中孚《彖》:中孚,柔在内而刚得中,说而巽,孚乃化邦也。(雄按:“柔在内”指上下体均为女性之卦,亦指三、四爻为阴爻居四阳之内;“刚得中”则指九二及九五。)

小过《彖》:小过,小者过而亨也 (雄按:卦爻辞例,阴称“小”,阳称“大”。“小者过”,指内外卦之中爻即“六二”、“六五”以阴遇阴,不得相应。)

未济《彖》:“未济,亨”,柔得中也;“小狐汔济”,未出中也。“濡其尾,无攸利”,不续终也;虽不当位,刚柔应也。(雄按:“未济亨”为卦辞,“柔得中也”指外卦离之中爻为六五以柔居中;“小狐汔济”亦为卦辞,“未出中也”,指内卦坎以刚居中。)

以上我举了十六个例子,我认为应该够了。当然,与上述十六例子不同的例外模式,在《彖传》中也是有的,例如“剥”、“复”、“夬”、“姤”四卦,《彖传》均以六爻阴阳消长以为说,而不以上下二体为说。“剥”《彖传》“剥,剥也,柔变刚也。……”,即指“阴”自初至五共成五阴爻决“阳”而成卦。“复”《彖传》“刚反”,即指初九阳爻居五阴之下,为卦辞“七日来复”之意。“夬”《彖传》“夬,决也,刚决柔也。健而说,决而和。……”,即指“阳”自初至五共成五阳爻决“阴”而成卦。“姤”《彖传》“姤,遇也,柔遇刚也”,即初六阴爻遇五阳爻之意。但这四个例子都是阴阳爻数悬殊,故以刚柔决变以为言,在《彖传》中算是特例,与绝大部分的辞例不同是有其特殊原因的。

上文所述《彖传》的辞例,绝不是我个人的特殊理解,历代《易》家无不如此。举例言之,如“复”卦《彖传》:“复,亨”,刚反,动而以顺行,是以“出入无疾,朋来无咎”。王弼(辅嗣,226249)《注》:入则为反,出则“刚长”,故“无疾”。“人则为反”释卦辞“刚反”,就是指初九一阳;“出则刚长”,指的是外卦三阴终将变而为阳。朱子《易本义》解释各卦的《彖传》内容时,更常常用“以卦体释卦名义”或“以卦体、卦德释卦名义”以为说;在“履”卦《彖传》更特别说明“柔履刚”三字是“以二体释卦名义”。这些例子实在太多,几已是读《易》的常识。

五、从历代《易》注证明“屯”读为屯难之“屯”

就《周易》历代的注解而言,以我的浅陋,可以说从来未见过有任何的注释,是将“屯”卦用“屯聚”之义来解释的。这是因为自《彖传》以降,历代注家对于《彖传》“刚柔始交而难生”一语,虽有不同的说解,但都一致认万物初生而困难才是“屯”的本义。这一点是没有任何异议的。除了上文已引述的许慎、朱子、龚原、段玉裁等《易》家和经学家外,以下再略举数家《易》注说明。汉儒或以象数以为说,如虞翻(仲翔,164233)以“阴阳升降”的《易》例以为说,亦以“难”义解释“屯”。他说:震为候,初刚难拔,故利以建侯。《老子》日:“善建者不拔。”

这是以内卦初九说明其“难拔”之义,似亦参用了《左传》“屯固比人”之谊。同时引《老子》善建者不拔之义,说明卦辞之所以有“利建侯”之辞,关键即在于初爻的刚强义;因其刚强难拔,故为善建封地之侯。虞翻解释《彖传》“刚柔始交而难生”句又说:乾刚坤柔,坎二交初,故始交。确乎难拔,故“难生”也。

虞翻认为“刚柔始交”的理据有二,一者指“屯”的前两卦(也是六十四卦的首二卦)为乾坤,恰好一为纯刚、一为纯柔之卦;二者指“屯”内卦原为坎卦,唯二爻与初爻阴阳互换而成为震,故称“始交”。“确乎难拔”即取“难”的意思而言。又汉儒崔憬说:

十二月阳始浸长,而交于阴,故日“刚柔始交”。

万物萌芽,生于地中,有寒冰之难,故言“难生” 于人事则是运季业初之“屯”卦二阳四阴,故以十二月为言。(十二消息卦之观念,一阳之“复”为十一月,十二月则添一阳,故崔憬称“阳始浸长”。)相对于汉儒喜谈象数,宋儒则多循阴阳消长以为说。苏轼《东坡易传》卷一:屯有四阴,屯之义也。其二阴以无应为屯,其二阴以有应而不得相从为屯。故曰“刚柔始交而难生”。

苏轼着眼干“屯”卦四阴爻而以为屯难之义取于此。相对于苏轼着眼于“阴”,宋儒赵彦肃《复斋易说》释“刚柔始交而难生”则着眼于“气宇宙论”的“阳”的出现,云:

分气者一,受施者二;一专而精,二博而衍。始者难生,终焉效著;阳之体段,明见于此。

彦肃所谓“分气者一”指的是“天”,为理之本源(宋儒常引《系辞传》“天一”以作诠解);“受施者二”指的是“地”,为气化流行(宋儒常引《系辞传》“地二”以为诠解)。天是专而精,地是博而衍;“乾知大始”而难生,“坤作成物”而效著。彦肃以为“阳”的体段,即于“屯”卦可见。

以阴阳以为说者,尚有北宋陈瓘(莹中,l0571124)《了斋易说》:刚柔不交,而万物不生;交而难生,交之始也。“动乎坎中”者,震出而坎伏也。“交”非乾也,子考也。“乾”至健而常易,“难”则不易矣。盈天地之问者唯万物,雷雨之动满盈,则无不生也。生之谓动,草而未竭,昧而未丽,天造之始也。这段话的意思是,“乾”、“坤”二卦为纯阳纯阴,天地肇始,刚柔不交故万物不生;“刚柔始交”则已脱离了“乾”的阶段,是万物随雷雨之动而始生的现象,意指“屯”卦处于天地始生之后。又清儒孙彤序于嘉庆年问的《易义考逸》论“屯”卦引李氏日:云,阴也;雷,阳也。阴阳二气相激薄而未感通,情不相得,故难生也。

阴阳二气之始交,主要还是由于“屯”卦之前,即为六十四卦首二卦“乾”及“坤”的缘故。故除了据阴阳以为说外,亦有直接指“刚柔始交”为“乾坤始交”。如宋儒张根(知常)《吴园周易解》:“震”、“坎”皆阳,而日“刚柔始交”者,此论乾坤而不论卦,与损刚益柔之义同。

历代诸家之中,似以清儒王夫之(而农、船山、姜斋,16191692)《周易内传》解释得最为详细。他说:“始交”,谓继乾坤而为阴阳相杂之始也。《周易》并建乾坤以为首,立天地阴阳之全体也。全体立,则大用行。六十二卦,备天道人事、阴阳变化之大用。物之始生,天道人事变化之始也。阴以为质,阳以为神;质立而神发焉。阳气先动,以交乎固有之阴,物乃以生。“屯”之为卦,阳一交而处乎下,以“震”动乎阴之藏;再交而函乎中,以主阴而施其润, 其在艸木,则阳方兴而欲出之象.故“屯”继乾坤而为阴阳之始交。

上段文字主要释“刚柔始交”四字,王夫之直接指出“屯”是接“乾”、“坤”二卦而为第三卦,也是“阴阳相杂之始”(因首二卦为纯阳纯阴之卦),那就是“天道人事、阴阳变化之大用”,而阳气处于下,施润于阴而兴盛欲出。以下三段文字,则分别诠解“难生”二字。他接着又说:乾坤初立,天道方兴,非阴极阳生之谓,是故不以“复”为始交,而以“屯”也。“难生”,谓九五陷于二阴之中,为上六所覆蔽,有相争不宁之道焉。阳之交阴,本以和阴,而普成其用;然阴质凝滞而吝于施,阳入其中,欲散其滞以流形于品物,情且疑沮,而不相信任,则难之生,不能免也。故六二疑寇、九五屯膏、上六泣血,皆难也。

夫之强调“屯”的“难生”并不是像“复”卦的“阴极阳生”,而是“阳”陷于阴之中而为阴所凝滞。就各爻具体而言,则是九五陷于二阴之中,反映了阳气受阴气的凝滞疑沮,遂有困难产生。“屯”六二、九五、上六都是“难”的具体描述。(此处夫之亦用爻辞以为内证。)王夫之有如此清楚的解释,故为后世学者所接受。

论者或以为,《易经》撰著之世距今遥远,后世学者或亦有累世承继之错误亦未可知。故《彖传》以降以迄清代学者都将“屯”释为“屯难”,亦不代表今人不能将“屯聚”义定为“屯”卦本义。对于这样的看法,我不以为然。我所不能理解的是:今天究竟有何种理由支持我们遽弃旧说,另标新义呢?《易经》是中国的经典。中国经典的诠释传统,二千年来一向有其科学求真的精神。这种精神,除了讲求“实证”以外,也强调尊重较早期的说解。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一般都会以奕世相传的传注之解为基础,进行修正、讨论、重探。所可惜的是,《易经》自20世纪初即受到广泛攻击、排诋,在科学主义思潮盛行之下,学者普遍先认定《易经》是毫无义理可言的卜筮之书,进而摧毁《易传》和汉儒说解的权威性,遂使近当代学者多转而任意杂引古文字和先秦诸子学说,来重新诠解《易经》,而产生了种种奇奇怪怪、自骋心臆的解说。

《易经》究竟始作于何时?原始作者为谁?这是今天仍无法回答的问题,也许他日亦不会有答案。然而,任何时代的学者读经典,都不能回避不去阅读文本;而读文本,又不能毫无文献训诂的依据。这时候,后人既不能师心自用,就必须回归较早的文献纪录以及传注传统,去求得一个至少是相对可靠的答案。我们对于传统经典的内容,包括字形、字音、字义,一般学术规范大体都如此。如前所说,中国经学研究的传统一向是尊重层累下来的传注之说,除非有新证据出现(如出土文献),否则任何人都不能依凭一己的揣度,来决定哪一个字念成什么音或作什么形。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提出这一点,主要是要说明我们对于诠释经典的一种基本的态度。对于“屯”卦的解释,亦不能例外。

学术研究者一旦放弃了这种基本态度,那就可以很容易地将秦汉以后儒者的说解视为误说,全盘否定,转对于早期文本(如《易经》、《易传》)直抒胸臆,作出似是而非的推论。在此我不想具体举证,批评前贤。但20世纪以来,这样的冤枉路已走了不少,未来我们研究经典,似应更重视“同情的理解”这一原则了。

六、结

本文首先胪列“屯”卦两种音义纪录,以说明“屯难”字与“屯聚”字派分的实况,接着引“屯”卦六爻爻辞说明《彖传》“刚柔始交”四字(内证)。第四节则引《彖传》辞例说明“屯”《彖》辞句(本证)。第五节引历代《易》注以见《周易》诠释传统的说解(旁证)。关于“屯”的读音问题,我一向不认为有需要撰文讨论,如我上文所述,这是显而易见、毫无争议余地的。

“屯”字上古声类虽只有“舌音”,“屯难”、“屯满”、“屯聚”诸义也可能同出一源,是由一个“词族”派分出来的。但中古以降,“屯”的声母早已派分为清(知母)(定母)两类,前者表屯难义(状态动词),后者表屯聚义(动作动词),而《周易》“屯”卦本义为“难”,从内证、本证、旁证看来都毫无争议余地。生于当代的我们既不能重现古音,那就必须依照累积了一千五百年的读法;故今天“屯”卦之名,自应读为“zhun” 而非 “tun”。

在西方学术界,成中英教授并不是第一位犯错误的学者,如Richard Rutt将“屯”意译为“massed(聚集),就犯了和成教授同样的错误;但Rutt注音为“zhun”,至少读音念对了。其余翻译《易经》的学者绝大部分都没有犯错,如理雅各 (James Legge) 、卫礼贤父子(Richard Wilhelm, Hellmut Wilhelm)Richard Kunst[4]John Lynn等等,都掌握了正确的音与义。成中英教授音译为“tun”,意译为“gathering”,在音和义两个方面都错了。

《周易》“屯”卦音义的问题,验之以“屯”字两种音义的区别,验之以“屯”卦各爻爻辞,验之以《彖传》的辞例,验之以历代注家对“屯”的解释,在在都证明,读为“屯难”之“屯”“zhun”才是正确的。这当中没有丝毫模糊的空间。任何人要坚持“屯”读为“屯聚”之“屯”,除非改变爻辞的内容,否定《彖传》的辞例,再将汉代以迄近代所有《易》学家的解说全盘推翻。但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呢?相信读本文者阅读至此,已能了然于胸了。

附注:本文承杨秀芳教授就古声类和词族的观念,提供宝贵的意见,让我避免了一些思考的盲点,也增加了更多的考虑,特此致谢。

注:本文引自《周易研究》2009年第3期,注释及部分图符从略;如需引用,请核对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