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易蕴· 蛊

蛊，上艮下巽。巽为风，艮为山。《左传》：风落山，女惑男。谓之蛊，是其义也。

一、解释蛊卦的障碍

解释蛊卦有五个障碍。这些障碍不排除，蛊卦就很难解释。这五个障碍是：

1，谁之蛊？

蛊卦之蛊，是父之蛊、母之蛊，还是干父者、裕父者、干母者之蛊？这涉及“干父之蛊”“干母之蛊”“裕父之蛊”的语法结构及意义。

“干”和“裕”肯定是动词无疑，如果把“干父之蛊”“干母之蛊”“裕父之蛊”看作动宾结构，那么无论“干”还是“裕”，宾语或对象就是“父之蛊”“母之蛊”。周是宗法社会，讲究敬上，《周易》的灵魂是阴对阳的绝对服从。因此，父之蛊、母之蛊很难说得下去，在卦中也很空洞，看不出父母有什么过错。

“干父之蛊”“干母之蛊”“裕父之蛊”的句式与“欺君之罪”相同，总不能说“欺”的是“君之罪”吧，只能说是“欺君者”所犯的“欺君”罪行。

《周易》惜字如金，极度简约，如果是父之蛊、母之蛊，完全可用“干父蛊”“干母蛊”“裕父蛊”表达，没必要多个“之”字。相反，如果把“干父之蛊”“干母之蛊”“裕父之蛊”理解为偏正结构，那么蛊就成了干父者、干母者、裕父者的蛊。

考虑到随卦是服从者追随被服从者，至上六而不随，那么，这种消极态度的进一步发展，就必然是“干”即冒犯了。因而我倾向把“干父之蛊”“干母之蛊”“裕父之蛊”看作偏正结构，就是说，蛊卦之蛊是干父者、干母者、裕父者之蛊。从家庭层面来说是小辈不但不追随长辈，甚至冒犯长辈而致蛊。从国家层面来说则是服从者对抗被服从者。故“风落山，女惑男”者，女或小辈之蛊也。

2，“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之“先”与“后”是先于什么、后于什么？

先于甲、后于甲还是先于蛊、后于蛊？具体说就是先于甲三日、后于甲三日还是蛊前三日、蛊后三日？

几乎所有治《易》者都把这个问题理解为先于甲三日、后于甲三日。由于先于甲三日是辛，后于甲三日是丁。于是就有了辛、丁之说。辛者，更新。丁者，叮咛。“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就成了“先出于更新的目的，其后又叮咛处理好善后”，与卦旨相去甚远。

3，“甲”是什么？

几乎所有治易者都以甲为天干之始，故有辛、丁之说。依上述分析，蛊卦之蛊既有范围上因“干父”“干母”所致之蛊，也有方式上因“干父”“裕父”所致之蛊。由于“甲”本为“甲坼”，即将要破土而出的植物籽壳，所以这个甲不应该理解为天干第一，而应该理解为“甲坼”名词动化了的“搁置”即“冷处理”“以观后效”或当今很时髦的“留党察看”等意思。

蛊卦之蛊既然是子辈即服从者之蛊，“甲”既然是植物籽壳名词动化后的搁置、冷处理、以观后效、留党察看等一类意思，那么，“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就是长辈或被服从者宽容和暂不追究小辈或服从者的过错。

4，作者对蛊和蛊者的态度。

对于子辈或服从者“干父”“干母”“裕父”的过错，卦辞只言“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而不言吉凶。爻辞更无一处言凶，而只言初六无咎，历，终吉、九二不可贞、九三小有悔、无大咎、六四之往见吝。反映了长辈或被服从者对晚辈或服从者的宽容，是一种不治之治或无为而治，似为道家源头。由于“三日”不能如“辛丁”说那样机械地理解为三天，应理解为一段时间，所以这种搁置和冷处理不只体现着长辈或被服从者对子辈或服从者致蛊的宽容，而且这种冷处理、以观后效的时间还是一段较长的时间。

5，为什么上九不蛊？

蛊卦初、二、三、四、五皆蛊，独上不蛊，何也？蛊卦借家庭内务谈小辈对长辈的不敬和冒犯以及长辈对小辈致蛊的宽容以喻被服从者的无为而治思想。依同人卦：上为郊。“郊”肯定出了家庭内务范围，加之上九阳居阳位之极，属于长辈或被服从者，不在是非之地，何况其“ 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故不言蛊。

排除了蛊卦的这五个障碍，再分析蛊卦的卦辞和爻辞，就畅通无阻了。

二、蛊卦辞

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人要进步很慢，但退步很快。凡错误一般都来势汹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蛊作为一种过错，只要发生了，就发展很快。所以说“蛊，元亨”。元，初也。亨，顺畅也。利涉大川者，形容错误在开始的时候势头很猛，如利涉大川。

既然“蛊，元亨，利涉大川”，那么是不是就应该“病重用猛药”“乱世用重典”呢？我以为卦辞作者在这里有个转折，以显示其宽容和无为而治的雅量。他的应对之策就一句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小娃娃犯错，正常，难免，不要大惊失色。错误发生之先即便有所觉察，也先搁置一段时间，观察其发展情况；错误已经发生，也别急着压火，搁置一段时间，冷处理为好。

卦辞翻译为：虽然坏事开始发展很快，大江大河也阻挡不住，但当其未发而有所觉察之时，不必惊慌，要沉得住气，静观其变一段时间：而当坏事已经发生，也应该冷处理一段时间。

三、蛊六爻

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厉，终吉。

初六阴处阳位，本应“履霜，坚冰至”，体知阳的存在并按照《坤》用六的原则“利永贞”，绝对的服从阳，但处蛊卦，合当出事犯错，竟冒犯父亲，构成“干父之蛊”的错误。看起来是坏事，但却恰恰表示后继有人，对于列祖列宗而言，不是坏事，所以，形式上危险，但最终获吉。故曰“厉，终吉”。

初六反映了长辈或被服从者在蛊事初起之时的辩证思维和乐观态度。

初六翻译为：儿子冒犯父亲虽是坏事，但有儿子本身对列祖列宗不是坏事，虽有危险，最终吉利。

九二：干母之蛊，不可贞。

九二阳居阴位，本应利见大人。然当蛊时，竟冒犯母亲而致蛊，故以“不可贞”戒之。九为阳，阳动阴静，阳之贞体现为始动、先动、主动和永动。“不可贞”者，不可继续冒犯母亲。九二虽阳，但非长辈，因为干母，足见其是晚辈。就“九”而言为阳，就子而言为阴，既阳且阴，体现了爻辞作者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素养。

九二翻译为：儿子冒犯母亲这种错事不可以持久。

九三：干父之蛊，小有悔，无大咎。

九三阳居阳位，但三为下卦之极。凡卦下贞上悔，九三居近悔之地，很不稳定。虽为子，但血气方刚，阳气过剩，敢于冒犯父亲而致蛊。故“小有悔，无大咎”。“小有悔”，稍有过失。“无大咎”，没有大的错误。九三与九二都体现了爻辞作者具有对立统一辩证思维的素养，因为，九三本阳，然相对于父，又为子。阴阳于一身，对立统一。

九三翻译为：儿子冒犯父亲而7致蛊，稍有过错，不算大错。

六四，裕父之蛊，往见吝。

六为阴，四阴位，六四阴处阴位，阴气过重。依坤卦六四，本应“囊括，无咎无誉”，怎奈时势造英雄，当蛊之时，也想表现一下。但阴气太重无阳气之质，无资格“干父”，只得以其纯阴气质企图改造其父。“裕父”者，使其父也具备阴的气质。这怎么行得通呢？故“往见吝”。“往见吝”者，有这个想法可以，但如果去实行，肯定遭遇祸患。

六四翻译为：企图改变父亲这种过错，如果付诸行动，会有祸患。

六五：干父之蛊，用誉。

六五阴居尊位，本有“黄裳元吉”之誉。然处蛊时，也因“干父”而致蛊，只不过是用糖衣炮弹迷惑其父。我以为，风落山，女惑男，指的就是六五。

六五翻译为：用自己的荣誉迷惑父亲，导致错误。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上九阳居阳位且是一卦之极。蛊卦是对随卦上六不随的继续，是阴对阳、小辈对上辈、服从者对被服从者的冒犯行为，而上九本身是阳，身份上不属于致蛊者，甚至就是父辈。而且，依同人卦可知，“上”为郊。蛊卦以家事起义，是家庭内务纠纷。“上”既然为郊，自然超出家庭范围，高高在上。加之他具有位置和地位上的优越感，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故不蛊。

上九翻译：对王侯之事都不感兴趣，把我行我素视为最光荣。

四、蛊卦综述

综上所述，蛊卦可概括如下：

1，随卦为阴随阳，至上六而不随，故“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享于岐山”。随之继续演进，将从不随发展至“干父”“干母”“裕父”而致蛊，故蛊继之以随。

2，解蛊之难有五个障碍：一是要弄清谁的蛊，二是要弄清“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之“先”与“后”针对什么？针对着“甲”还是针对着蛊？三是要弄清“甲”的意思，是天干第一还是“甲坼”的名词动化“搁置”等意思？四是要弄清爻辞作者对蛊和蛊者的态度，五是要弄清初、二、三、四、五皆蛊，独上不蛊的原因。

3，初六干父，九二干母，九三干父，六四裕父，九五干父，虽皆为蛊事，但各有其因。

4，蛊以家事喻国事，以子辈与父辈相“干”相“裕”致蛊比喻服从者反抗被服从者。

5，从蛊卦可以发现，爻辞作者具有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

6，卦辞不言蛊之吉凶且以“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的搁置方式即冷处理的方式对待蛊事和蛊者，而且六爻无一凶字，都说明爻辞作者对服从者不服从的宽容和不治之治、无为而治思想，疑是老子思想源头。

作者简介：

刘怡翔，男，1945年生，陕西长安人，哲学教授，出版学术著作《同一论》（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科学技术发展定律》（陕西出版集团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议论文即时写法教程》（陕西出版集团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2）和《怡翔学术小词典》（美国学术出版社2019中文版）四部。其中，《同一论》和《科学技术发展定律》入藏美国国会图书馆、哈佛大学图书馆、麻省理工学院图书馆等，发表哲学社会科学论文120多篇，多被《新华文摘》《复印报刊资料》等转载、摘编、制卡或索引，获省（部）级科研成果奖8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