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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汉代流行的天人之学是以阴阳灾异为内容的、可感可证天人感应体系。同时,汉代还有一种更为复杂的天人之学。它是以太一(太极)神为主宰,以十二月为纲目,运用当时多学科知识编织起来的对称而共存的天人之宇宙图式。迎合汉代天人之学,《易纬》大量吸收了当时天文、历法、生物、中医等自然科学知识,重构一种具有易学特色的天人之学。在这个体系中,人体作为自然界的产物,其功能、德性、行为及安恙与整个自然世界紧密相连,再次凸显人体在世界万物中的地位。此时身体不再是人体器官的简单合体,而是活生生整体宇宙的显现。《易纬》对于人体疾病发生与防治的论述,对于我们今天防病治病仍有重要意义。
一、汉代的天人感应与多层世界构成
汉代流行的天人之学是利用自然科学知识建构的、以阴阳灾异为主要内容的、可感可证的天人感应体系。它不同于先秦道家本之于形上“道”的天人之学和以儒家本之于形下“德”的天人之学,也不同于宋代从抽象的理出发、以心性为指归、富有逻辑性的天人合一体系。汉代天人之学始于董仲舒等人,“汉兴推阴阳言灾异者,孝武时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则眭孟、夏侯胜,元、成则京房、翼奉、刘向、谷永,哀、平则李寻、田终术”,其中“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董仲舒天人之学注重天人感应。以董氏之见,天地是根身于人的“生生”大生命体,不仅具有可感知的形体,还有生命意义上的情感意志。人禀受天地之气而继善成性有形:“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人之好恶,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时;人生有喜怒哀乐之答,春秋冬夏之类也。”人是天地自然的“再现”,是天的副本。“天以终岁之数,成人之身,故小节三百六十六,副日数也;大节十二分,副月数也;内有五脏,副五行数也;外有四肢,副四时数也”。因此,“天之副在乎人”,“为人者天德”。他理解的人与天地关系:同构同德,息息贯通,相互依存,相互对应,相互影响,共处一体,即所谓天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在这个复杂的系统中,天是“百神之大君”,主宰和制约世界的万事万物,万事万物与之对应,受制于天。作为天地产物的人,一方面时刻与天及万物对应,和谐相处,另一方面其情感意志及行为影响天及万物。这就是所谓天人感应系统。
同时,汉代流行一种比董仲舒“天人感应”更复杂的天人之学。其天包含日月星辰、阴阳四时五行、物候等多层世界,如天象“有九野……五星、八风、二十八宿、五官、六府、紫宫、太微、轩辕、咸池、四守、天阿”。与之相关的有,五行、五音、天干地支、十二律、二十四节气。地有“九州八极,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泽有九薮,风有八等,水有六品”。“音有五声”,“色有五章”,“味有五变”,“位有五材”。天地相对共存而相应。又有天上二十八宿与地上兖州、豫州、幽州、扬州、青州、并州、徐州、冀州、益州、雍州、荆州等多地匹配,即所谓“天则有日月,地则有阴阳,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这个多层世界皆以天为主,而天由太一形成和主宰,这是秦汉人的通识。太一,又称太乙、天一、太极,本指北辰星。太一星居天最高处紫微宫,耀眼明亮,古人将此星神化为太一神。郑玄注《乾凿度》云:“太乙者,北辰之神名也。”太一神生成天地万物。《礼记·礼运》:“必本于大(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淮南子》:“洞同天地,混沌为朴,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
汉儒以太一(太极)神为主宰,以十二月为纲目,运用当时天文、地理、历法、音律、中医、农业、建筑等多学科知识编织起和谐的天人之宇宙图式。在这个图式中,天人一一对应共存。“天地以设,分而为阴阳,阳生于阴,阴生于阳。阴阳相错,四维乃通。或死或生,万物乃成。蚑行喙息,莫贵于人,孔窍肢体,皆通于天。天有九重,人亦有九窍;天有四时以制十二月,人亦有四肢以使十二节;天有十二月以制三百六十日,人亦有十二肢以使三百六十节。”天象与地形对应,物与物对应,天地阴阳与人之男女对应,四时五行者与人体结构对应,四时、十二月、二十四节气、八风、十二律、七十二候物候与人十二脉对应。“日者,阳之主也,是故春夏则群兽除,日至而麋鹿解。月者,阴之宗也,是以月虚而鱼脑流,月死而蠃蛖膲。火上荨,水下流,故鸟飞而高,鱼动而下。物类相动”,“人主之情,上通于天”,五星、五帝、五行、五方、五音、五色、五味与人事的五德、五事、五祀、五刑对应。不仅如此,天人在对应基础上互相感应,“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阴阳同气相动”,天地、物物、人与天地万物,相感而发生作用。
然而汉儒所理解的天地、万物与人对称、感应,并非孤立的、静态的,而是动态的、随时变化的,即在天人之学的大系统内周而复始运动:天地运行,四时交替,节气变换,往复循环;天地人物,随时而动,互相感应,形成流动的、多层的天人贯通的世界。秦汉时期的《吕氏春秋》《月令》《淮南子》等著作以时节为纲目完整地描述了这样一个系统。如《淮南子》在论述道为宇宙之本和宇宙创化之后,“描述一个对应的、整齐的、与社会及人类相互关联的上下空间”,其“天象与地象挂钩,季节、方位、风向、物候与人事也都相互匹配,相互感应”。这种天、地、人、物之间的感应是以时令为纲目展开的,以孟春为例:
孟春之月,招摇指寅,昏参中,旦尾中。其位东方,其日甲乙,盛德在木,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东风解冻,蛰虫始振苏,鱼上负冰,獭祭鱼,候雁北……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岁于东郊,修除祠位,币祷鬼神,牺牲用牡,禁伐木,母覆巢、杀胎夭,毋麛毋卵,毋聚众、置城郭,掩骼䔆骴。孟春行夏令,则风雨不时,草木旱落,国乃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飘风暴雨总至,黎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雨霜大雹,首稼不入。正月官司空,其树杨。
招摇,北斗星杓端。汉儒认为太一神(北极星,又称天极星)居中宫,为主宰。北斗七星为车,运转于外,斗柄指向十二辰,以建二十四节气。参、尾为天上二十八宿之西、东方之星。孟春之月的方位、时间、五行、音律、数字、味嗅、物候等与天象对应。如日方位在东方,时间为甲乙,甲是言万物孚甲而生,乙是言万物艰难而出,“甲者,言万物剖符甲而出也;乙者,言万物生轧轧也”。其五行为木。其动物,指鳞甲动物,如龙蛇等。即《大戴记·曾子天圆》云:“鳞虫之精曰龙。”五音为角,音律为太蔟,五行木数为三八,三为五行生数,八为五行成数。其味曰酸,即《尚书·洪范》所谓五行木“曲直作酸”。物候为“东风解冻,蛰虫始振苏,鱼上负冰”,獭食鱼,候雁北飞。然后言人事顺天道自然,即帝王服饰、饮食、旗帜、听政方位、祭祀及政令等。最后言天对人影响,实时令错乱而致灾异。其他月份的天象、方位、时间、五行、音律、数位、味嗅、物候等皆随时变化,富有规律,且对人的影响也随之改变。
同时,在《淮南子》看来,不仅天地自然影响人的行为,人的行为同样也影响天地,“物类之感,同气之应,阴阳之合,形埒之朕”,“人主之情上通于天,故诛暴则多飘风,枉法令则多虫螟”。《吕氏春秋》《淮南子》《月令》等著作以律历为基石建构起天人宇宙系统,成为“纪纲道德,经纬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安邦治国的政典,具有深远的学术意义和强烈的实践意义。成书于汉代的《易纬》卦气说中的“身体哲学”,正是在这种天人之学视域下形成的,其内容与汉代变动的多层世界有密切联系。
二、《易纬》的“身体哲学”
成书于西汉中后期的《易纬》是一部汉代解《易》之作。汉代已降,《周易》以其独特思维和思想内容与时代经学思潮合流,为汉代天人之学提供了新的理论架构和理论解释。如汉人翼奉所言:“《易》有阴阳,《诗》有五际,《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为了重构汉代天人之学思想体系,以应对新建大一统帝国的更张改制,《易纬》秉承了秦汉以来天人之学的传统,通过对《周易》的解释,大量吸收了当时天文、历法、生物、中医、农学、地理、算术、音律等自然科学知识,融易学与自然科学为一体,形成一套比较精致的天人之学的易学体系。在这个体系中,再次凸显人体及其道德、思想行为在世界万物中的地位。
1.人体与道德礼仪的形成
在《易纬》看来,人体与万物从无形到有形,经过太易、太初、太始、太素,由未见气、气之始到形质成。这个过程是:“气形质具而未离”之太极生天地,天地交合生四时、八卦,然后生人与万物,即《易纬·乾凿度》所谓“太极分而为二故生天地,天地有春夏秋冬之节,故生四时,四时各有阴阳刚柔之分,故生八卦”。八卦交错作用,“布散用事”,生成万物。《易纬》理解的八卦,既指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具体的自然之象,又指八个季节和来自八方之气,是方位与时间的混合体。《易纬》往往又以“四正四维卦”指称乾、坤、巽、艮、震、兑、坎、离之八卦,并指明了八卦所主方位、月份、天数及在生物和人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易纬·乾凿度》:
震生物于东方,位在二月;巽散之于东南,位在四月;离长之于南方,位在五月;坤养之于西南方,位在六月;兑收之于西方,位在八月;乾制之于西北方,位在十月;坎藏之于北方,位在十一月;艮终始于东北方,位在十二月。八卦之气终,则四正四纬之分明,生长收藏之道备,阴阳之体定,神明之德通,而万物各以其类成矣,皆以《易》之所包也,至矣哉,易之德也。孔子曰:岁三百六十日而天气周,八卦用事,各四十五日,方备岁焉。
八卦之气,又称“八风”。以《易纬》之见,八卦之气流行,是在不同时空下万物大化流行、循序渐进过程中所具有的生、散、长、养、收、制、藏、终八个功能,包含了仁、义、礼、智、信五种基本属性,成为人成形后德性的基础。人应天地八卦之体而生,立于天地之间,与天地并列,合称三才。人成形后禀受天地之德而成人之道德和礼仪:“天有阴阳,地有刚柔,人有仁义……天动而施曰仁,地静而理曰义,仁成而上,义成而下,上者专制,下者顺从,正形于人,则道德立而尊卑定矣。”“八卦之序成立,则五气变形,故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五常,仁义礼智信是也。”
古者往往以天为上为尊,以地为下为卑,天地上下对应。基于此,《易纬》立天之八宫对应地之八方:“易一阴一阳,合而为十五之谓道。阳变七之九,阴变八之六,亦合十五也……故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太一,指主宰天体的神,九宫除了中宫外,为八宫。八宫指八方之地。太一下行九宫,以对应地之八方。与《易纬》相比,《黄帝内经》论述更为具体。如在《灵枢经·九宫八风》中记载了太一在二十四节气中分居不同宫。“二至”“二分”“四立”与之相应的是地上四正四维之八宫。《易纬》以对天之九宫的解释来对应地之八风,确立了太一在生物和生人过程中至高无上的权威地位。
2.人体与八卦之气感应
人成形后立于天地之间,与天地自然浑然一体,共处宇宙之中,相互对应,以类相感。“物感以动,类相应也”,用《周易》符号示之,“初以四、二以五、三以上,此之谓应”。在《周易》中,初爻与四爻皆为地爻,二五皆为人爻,三上皆为天爻。此示天、地、人各自感应。不仅如此,天与人之间也交会相感。六画之卦,初二为地,三四为人,五上为天。初四、二五、三上感,其实质也是天、地、人相感:初为地,四为人,初与四感即地与人感;二为地,五为天,二与五感即是地与天感;三为人,上为天,三与上感即是人与天感。天地人相感而交会,故人的身体与行为与天地八卦息息相关。《易纬·通卦验》论述了八卦之气与人的感应:
凡易八卦之气,验应各如其法度,则阴阳和,六律调,风雨时,五穀成熟,人民取昌,此圣帝明王所以致太平法。故设卦观象,以知有亡。夫八卦缪乱,则纲纪壊败,日月星辰失其行,阴阳不和,四时易政,八卦气不效,则灾异炁臻,八卦气应失常,夫八卦验,常在不亡。以今八月八日不尽八日,候诸卦炁,各以用事,时气着明而见。冬至四十五日,以次周天三百六十五日复,当卦之气,进则先时,退则后时。皆八卦之效也。
《易纬》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述八卦之气与人感应。八卦之气有序循环,此时阴阳和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民安居乐业。反之,八卦之气错乱,有悖于常理的现象发生,“日月星辰失其行,阴阳不和,四时易政”,人民生活和身体就会出现异常。在《易纬》看来,这种有悖于常理的自然的、社会的、人体的现象,是一种灾难。《通卦验》专门论述了人体与八卦之气的关系,即八卦之气不效而导致自然现象乖异反常,人民多病多灾。在此,《易纬》推测出八卦之气异常对于人体的伤害及其应期,如乾之白气不至,则于立夏“人民疾疫”;震之青气不至,则于秋分“人民疾热”;离气之赤气不至,“人民病目痛”;兑之白气不至,“人民疥瘙”等。《易纬》从自然与人体的联系出发,试图用天人有关系解释人体变化,揭示人体发病的原因。
3.人体脉象与节气变化
不仅如此,《易纬》将人体经络与《周易》四正卦二十四爻所主二十四节气对应,论述二者之间关系。《通卦验》曰:
凡此阴阳之云,天之云,天之便炁也。坎震离兑为之,每卦六爻,既通于四时、二十四炁、人之四支二十四脉,亦存于期。
按照卦气说,代表四方的坎、震、离、兑四卦,二十四爻各主一节气,共主二十四节气。《乾元序制记》曰:“坎初六冬至,广莫风,九二小寒,六三大寒,六四立春,条风,九五雨水,上六惊蛰。震初九春分,明庶风,六二清明,六三谷雨,九四立夏温风,六五小满,上六芒种。离初九夏至,景风,六二小暑,九三大暑,九四立秋,凉风至,六五处暑,上九白露。兑初九秋分,阊阖风,霜下,九二寒露,六三霜降,九四立冬,始冰,不周风,九五小雪,上六大雪也。”这里,《易纬》使用了汉代流行的不周风、广莫风、条风、明庶风、清明风、景风、凉风、阊阖风之八风名称,与四正卦、二十四节气、人四肢二十四脉相匹配,说明二十四节气变化不仅与万物密切联系,也与人体一一对应。这与《黄帝内经》提出“四经应四时、十二从应十二月,十二月应十二脉”一致不二。
《易纬》详细论证了人体十二脉与十二月二十四节气的对应关系。冬至对应人足太阴脉,小寒对于手太阴脉,大寒对应足少阴脉,立春对应足少阳脉,雨水对应手少阳脉,惊蛰对应足太阳脉,春分对应手太阳脉,清明对应足阳明脉,谷雨对应足阳明脉,立夏对应手[太]阳明脉,小满对应足太阳脉,芒种对应足太阳脉,夏至对应阳脉,小暑对应阳明脉,大暑对应手少阳脉,立秋对应足少阳脉,处暑对应手太阴脉,白露对应足太阴脉,秋分对应手少阳脉,寒露对应足蹶阴脉,霜降对应足蹶阴脉,立冬对应手少阳脉,小雪对应心主脉,大雪对应心主脉。
节气、人体脉象、人体器官、人体安危一一对应。一般说来,十二节气适时,人体脉象平和,诸器官功能正常,身体无恙。若节气不适时,或早或晚,人体脉象呈实象或虚象,人体相关脏器功能失常,与之对应身体出现病变症状。此以小寒、处暑为例说明节气异常与肺藏发病的关系:
小寒合冻,虎始交,祭虵垂首,曷旦入空。晷长丈二尺四分,仓阳云出平,南仓北黑。
当至不至,则先小旱,后小水,人手太阴脉虚,人多病喉痹。未当至而至,则人手太阴脉盛,人多热。来年麻不为。应在小暑,灾在周秦。
处暑,雨水,寒蝉鸣。晷长五尺三寸二分,得震炁,震为,故南黄也。当至不至,国有淫令,四方兵起,人手太隂脉虚,多病胀身热,来年麦不为。未当至而至,人手太隂脉盛,多病胀身热,不汗出。隂炁早至即寒炁盛,故病胀身热不汗。应在雨水,灾期在郑。
按照卦气说,小寒值坎卦九二。此时阴气盛,故物候蛇垂首冬眠,求旦之鸟入空不鸣。而虎是阳中之阴,阴气盛以类交合。处暑值离六五,此时雨水,寒蝉鸣。《礼记》《淮南子》等亦有类似记载。如《礼记·月令》:仲冬之月,“曷旦不鸣,虎始交”;孟秋之月,“白露降,寒蝉鸣”。《淮南子·时则训》:仲冬之月,“鳱鴠不鸣,虎始交”;孟秋之月,“白露降,寒蝉鸣”。“晷长丈二尺四分”,“晷长五尺三寸二分”,指测量日影晷长度。“仓阳云出平,南仓北黑”,“赤隂云出,南黄北黑”,指天上云形状颜色。若节气(卦气)来晚,即“当至不至”,手太阴脉虚,对应人肺,则易多患咽喉病。若节气(卦气)来早,即“未当至而至”,手太阴脉盛,人多易患发热病。这里咽喉病和热病,均为呼吸系统疾病,即肺部引发的疾病。其应期是“小暑”、周秦地。处暑值离六五,处暑节气“当至不至……人手太隂脉虚,多病胀身热”,“未当至而至,人手太隂脉盛,多病胀身热,不汗出”,其应期是“雨水”、郑地。这里所言肺部疾病是季节性的流行病,类似于今日的病毒性肺部疾病。
除此之外,《通卦验》对于其他节气与人体器官流行病也一一做了解释。如冬至气,当至不至,人足太阴脉虚,多病振寒;未当至而至,则人足太阴脉盛,多病暴逆,胪张心痛。大寒气当至不至,人足少阴脉虚,多病蹶逆,惕善惊;未当至而至,则人足少阴脉盛,人多病,上炁嗌肿。立春气当至不至,人足少阳脉虚,多病疫疟;未当至而至,人足少阳脉盛,人多病粟疾疫。雨水气当至不至,人手少阳脉虚,人多病心痛;未当至而至,人手少阳脉盛,人多病目。惊蛰气当至不至,人足太阳脉虚,人多疫病疟;未当至而至,人足太阴脉盛,多病痈疽胫肿。春分当至不至,人手太阳脉虚,人多病痺痛;未当至而至,人手太阳脉盛,人多病疠疥,身痒,等等,这里涉及与十二脉相关的心脏、皮肤、胃、眼、咽喉、肺、胆、肾、大小肠、膀胱、肝等相关方面疾病。
《易纬》将这些季节性的流行病,置于整个卦气天人体系之中,提出宏观性、指导性的预防措施。如在“阴阳和,六律调,风雨时”时,当顺天时行人事,保证人与自然和谐,“承顺天者不违拒”,“八风以时至,王者顺八风,行八政,当八卦也”,当从冬至开始,帝王不出宫,商贾不行,兵戈伏匿,立八神,树八尺之标,调五音六律,正律历,规日晷,析政德,行仪礼,舞八乐,致和气,以求民众身心健康。在“阴阳不和,四时易政,八卦气不效,则灾异炁臻,八卦气应失常”时,当运用易学卦气理论,洞察天时阴阳“方盛则托吉、将衰则寄凶”之理,从“善虽微细必见吉端、恶虽纤芥必有悔吝”中,推断阴阳天时异常、自然灾害、人体疾病发生。天无言,则以天象、云气、节气等变化告于人,“天无言,以七耀垂文;地无言,以五云腾气;四时无言,以寒暑变节;六甲无言,以孤虚定位”。其中察看冬至夏至日太阳云气极为关键,所应云气所来的方向、颜色当时,则知人民无疾病之灾。故《易纬》提出调整政令等策略解除灾异。《稽览图》指出:“凡异之生,灾之所起,各以其政,变之则除,其不可变则施之亦除。”显然,《易纬》的灾异思想是对于汉代董仲舒、京房等人思想的深化与拓展。
三、《易纬》“人体哲学”特色
《易纬》为帝王之明王道、理人伦的治民之政典,却把人体及其功能、德性、行为、安恙纳入易学天人之学系统之中,视人体为浓缩的小宇宙,人体与自然界相互关照对应,人体的活动与整个自然世界活动息息相关。自然界出现的反常现象,对应的人身体与功能、德性、行为也会表现出反常行为。以此观之,人体与自然万物互通互动,从人体可以洞察自然界,从自然界可以了解人体。作为小宇宙的人体内部相互对应,互为感应。从手足经络、穴位看五脏器官功能,从脏器功能看经络。一方平则另一方和,反之,一方异则另一方病。人体内部结构关系折射出整个宇宙万事万物内在的关系,此时,身体不再是人体器官的简单合体,而是活生生整体宇宙的显现,如张再林所言,“在中国哲学里身体已不再被局限于人的七尺血肉之躯,而是以‘动与万物共见’的方式向无穷无尽的大千世界开放,乃至于‘人身虽小,暗合天地’,整个宇宙都被视为该身体的生动的体现和化身”。《易纬》关于人体的论述,是中国古代“身体哲学”的表现形式之一。《易纬》的“身体哲学”,不仅关注了人体与自然的内在联系、人体自身诸种对应的关系及其作用,而且看到了人体在社会政治中的地位与作用。人体与社会的政治、祭祀、农事等国家大事息息相关,人体安危与国家的存亡和社会的命运交集在一起,这极大地彰显人体在天人体系中的地位与作用,是古代天人之学视域下对于人体探索的尝试。这种通过“序四时之位、正分至之节、会日月五星之辰、以考寒暑杀生之实”“探知五星日月之会、凶阨之患、吉隆之喜”而建构的关注人体安危的天人之学,成为帝王治理国家的政典和圣人“知命之术”,此是《易纬》天人之学的特色。虽然汉代孟喜、京房等人论灾异涉及人体疾病,如言虹占、雷占多言人体疾病,但未能从中医角度、联系人体自身内在的关系言之,此为京氏等人身体哲学之缺憾。《易纬》“身体哲学”以天文、历法、中医等当时科学为素材,以德性、功能、安恙为内容,与国家政治息息相关,区别于西方纯粹以肉体与心灵关系为主要内容的身体哲学。
《易纬》关于人体十二脉及其人体器官疾病探讨,属于中医学领域。汉初已经出现类似的医学著作。“《易纬》在谈论人体十二脉之时,明确地提到手足之三阴三阳十二脉时,其中用心主脉代替手少阴,手心主脉代表手蹶阴,较之于马王堆出土的西汉早期医书《足臂十一脉灸经》论足三阴三阳,臂三阴二阳,与《易纬》较为接近。”《黄帝内经》是论人体经络、脉象、藏象、运气、诊治、养生等之医学名典,已经形成较为完整的中医学体系。与《黄帝内经》不同的是,《易纬》毕竟不是中医典籍,而是借助于易学卦气“极天地之变、尽万物之情、明王事之典”。它所关心的重点不是人体自身,而是朝政的明暗、社会的治乱大事。此为汉代卦气之天人学之通义,如刘向所言:“气和致祥,气乖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故《易纬》对于人体疾病发生及其防治未提出具体的理疗方案。如关于肺部疾病论述,仅仅局限于发病原因的探索,其他存而不论。虽然如此,这对于我们今天防病治病仍有重要意义。
编辑:涵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