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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翼》成书以来,两千多年,国人中无数贤能大德,对《周易》的诠释、研究,可谓学海之壮观。近些年来,大陆的《周易》热,虽然有泥砂混入其中,但是,主流却是传统诠释、研究的新发展。《周易》能引起不同时代学者无穷的发问,不能不说是《周易》智慧与魅力的一种显现。在这方面,《周易》确乎像一种多功能的智慧酵母,它一旦与不同文化门类发生关系,就能在相互关联中,在比较的研究中,焕发与启迪人们的新思。由此,我们似乎有必要继承先贤那种皓首穷经的精神,从当代文化重建的角度,继续对《周易》发问或追问。本文所要发问的问题,就是如何理解《周易》的“象思维”及其现代意义。
一、《周易》的“术”与“学”
在评价《周易》价值时,有一种把其“学”与其“术”完全对立起来的观点,例如关于《周易》的价值在“学”不在“术”的提法,似乎就是这种趋向的某种表现。但是,果真能把《周易》之术排除在《周易》的价值之外吗?难道有江湖术士行骗,就能说明《周易》之术也是与其骗术一样的东西吗?这样就提出一个原则的问题:如何理解《周易》之术?它与《周易》之学的关系如何?
《周易》是卜筮之书,是卜筮记录的创造性汇编。作为卜筮的记录,就其预测的含义而言,无论龟卜还是占筮,其所表现的都是一种巫术。但是,作为创造性汇编而成为《周易》,虽则在当时它主要用于卜筮,然而,其汇编的创造性,已经包含有迄今仍然令人惊异的智慧或“学”了。《十翼》之学,以及此后各代易学,可以说,都是在《周易》这种创造性智慧的基础上得以成就的。那么,如何看待《周易》这种一身二重的“术”与“学”呢?从现代科学观点看巫术,有两种态度。一种态度,是“卸磨杀驴”的非历史主义态度。这是一种从科学观点出发,最终走到科学观点反面的态度。这种观点的片面道理似乎在于,巫术违背现代科学,包含迷信成分,因此,无价值可言。果真是如此吗?这里又引发出两个问题。其一是,如何看待巫术这种人类历史的文化形态?其二是,如何看待价值?也就是,如何从现代科学出发而走向科学评价巫术,还是走向非科学评价巫术的问题。
不管你今天如何讨厌巫术,但是却无法否认,巫术作为人类跨入文明最早的文化形态,乃是人类不可逾越的必然历史阶段。并且,正是这种巫术文化,成为后来人类文化发展的思想之源,许多后来人类文化的因子,都已经在巫术的文化中萌发。在这方面,其例证不胜枚举。西方中古的“炼金术”,中国道教的“炼丹术”,从缘起上说,就是现代化学的前身。就《周易》而言,以阴爻阳爻为基础的八卦、六十四卦,已经包含有“二进制”现代逻辑的因素,亦为世所公认。至于,从《周易》卜筮预测所唤起的创造性想象力,更是中国历史上文化发展的一种重要的启迪思想的动力。
那么,《周易》中的“术”与“学”的关系如何?以及后来易学中,其“术”与“学”的关系又如何?作为卜筮记录创造性汇编的《周易》,显然是产生于卜筮之后。或者说,没有在前的多种多样的卜筮活动,没有这样活动的记录,就根本谈不上汇编。因此,作为卜筮记录创造性汇编的《周易》,是以卜筮之术的活动与记录为前提的。或者说,《周易》作为创造性汇编之“学”,是以“术”为基础和前提而产生的。不仅如此,汇编而成的《周易》,无论是当时作为卜筮而用之书,还是后世《十翼》等将其作为研究、诠释对象之书,也都不能完全离开其"术”而言其“学”。再进一步说,《周易》中的"术”与“学”,是不可分割的。它们实际上,是一而二,又是二而一的。而且,作为"术”的“象数”,乃是《周易》之成为《周易》的根本。如《系辞》所言:“易者,象也”。就是在历史上被称为"扫象”的玄学大师王弼,在其论述《周易》精义时,也不能不承认“象数”的根本地位。试看他之所言: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犹蹄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也。然则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筌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于意,而存象焉,则所得者,乃非其象也。言生于象,而存言焉,则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纨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固立象而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是故触类可为其象,含义可为其征。义苟在健,何必马乎;类苟在顺,何必牛乎。爻苟合顺,何必坤乃为牛;义苟应健,何必乾乃为马。而或者定马于乾,案文责卦,有马元乾,则伪说滋谩,难可纪矣。互体不足,遂及卦变。变又不足,推致五行。一失其原,巧愈弥甚。纵复或值,而义无所取,盖存象忘意之由也。象以求其意,义斯见矣。(《周易略例·明象》)
王弼在《明象》中的精彩论述,他的批判矛头,主要是指向汉末“象数”派易学。这种易学,由于执著于“象数”,不仅变得繁琐,如王弼所说“互体不足,遂及卦变。变又不足,推致五行气。”而且,由于繁琐而导致“伪说滋谩”,即离开了本真的《周易》、“一失其原”,“而义无所取”。“象数”派易学其所以会走到这种地步,从学理上说,就是囿于“象数”而不能超越之。或者说,汉末“象数”派易学家们,虽然执著于“象”,但是,并没有真正理解“象数”在《周易》中的固有意义。正是在这个关键问题上,王弼在批判中指出,“象数”派易学家们,其所以会"一失其原”,”而意无所取",就在于他们“存象忘意”。就是说,《周易》之于人们,虽然必须从“象”出发,“易者,象也”,但是,“观物取象”并不是目的。目的乃是,“立象以尽意”,“象以求意”。在“尽意”或“求意”中,“象”不过是一种桥梁,一种媒介。"桥梁“必须跨过,媒介必须超越,否则就达不到“尽意”或“求意”的目的。王弼的高明和深刻,恰恰表现在他针对“象数”派中由执著于“象”而似化于"言象”的思潮,明确的提出了影响深远的“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这种超越”言象”的思想。王弼这种“扫象",能否说明《周易》的价值在“学”不在"术”?不能。在王弼那里,被称为"扫象”的批判,显然主要是针对“象数”派易学的僵化,即死于“言象”,而决不是否定“言象”的价值。虽然,《周易》追求的目的,在于“求意”或“尽意”,但是,在王弼看来,要达到这一目的,首先要借助“象”这个桥梁或媒介,所谓“尽意莫若象”,“意以象尽”。就是说,“象”的价值是极其重要的,是不可否定的。汉末“象数”派的僵化,在王弼看来,在学理上不过是“存象忘意”。就是说,忘记目的,迷茫于桥上,而不知过桥。相反,为了实现“求意”或“尽意”的目的,就必须从“象”出发又能“忘象”。或者说,既能“立象”,又能超越于“象”。
二、“象思维”构成《周易》思维之本
《周易》产生于卜筮,又长期用于卜筮。因此《周易》的思维方式,从根源上探讨,就不能脱离对卜筮过程的认识。《系辞》所言“易者,象也”,可以说、就是对于《周易》思维特征的最精练的概括。任何卜筮,都始于“观物取象”。这种“观物取象”,乃是作为《周易》思维基础的原初状态。在作为卜筮记录汇编的《周易》中,可以看到,不仅是一般的卜筮,而且是鸟占、兽占、梦占等,也都是始于“观物取象”。其实,“观物观象”,其中“观物”也是一种“取象“,即取物之象,或实有之象。只是由这种象还不能达到《周易》的目的,即预测吉凶的目的。因而,还必须由“观物”这种象,通过卜筮,取出“卦象”。只有这种“卦象”,才是与所要预测的吉凶相联系的“象”。也就是说,只有“卦象”才显露出吉凶的征兆。这样,“卦象”在《周易》中的地位,就是具有关键意义的。而如何正确地认识“卦象”的性质,则是关键的关键。在《周易》中有两种符号系统,即卦画符号系统与文字符号系统。在比较这两种符号系统时,不难发现,文字系统基本上是对于事物、思想从实际的层面上予以显示的。我们阅读卦爻辞,如同阅读其他文字作品一样,可以通过文字直接知道事物和思想的情形。显然卦画系统则与此不同。通过卦画系统,我们不可能直接知道事物和思想的实际情形。但是,在先产生的卦画,从《周易》卜筮的实际过程来看,却在使我们最终知晓事物和思想的实际方面,或者说就预测事物和思想发展的趋向而言,起着一种根本的引导或指向的作用。因为,作为文字解释的卦爻辞,不过是对于卦象和爻象所引导或指向的一种解释,是从属于卦象和爻象的。那么,我们要问,卦象和爻象何以能起这样的根本的引导或指向的作用?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不是很容易的。首先,作为卦象爻象基本元素的阴阳爻本身,源于什么而产生出来,就是众说纷纭。例如,有人认为是原始文字;有人认为是龙马图纹;有人认为是男根女阴;有人认为是算筹;有人认为是土块;有人认为是结绳等等。当代,有人从现代科学角度,又提出不少新说。这种研究,实际上,为探讨《周易》的起源,或知识的考古,有其重要的学术意义。但是,从其学说的设立来看,则是从多层面显示若对于古代研究的深入,以及借《周易》研究以拓展新说。从前述诸说,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既显示出文字学、人类学、数学等等对于《周易》研究的开拓,同时也显示出《周易》研究对于这些学科的推动。如果我们承认这里所说的事实,那么,我们也就不能不承认,从《周易》方面看,无论对于《周易》研究的开拓,还是对于其他学科的推动,其根本方面,仍然是借助于卦象和爻象。
撇开阴阳爻的起源不谈,作为既成的阴阳爻,特别是由阴阳爻所构成的卦象爻象,它们其所以在预测中能起到根本的引导或指向作用,似乎是在于它们在思维中具有灵活多祥的象征意义。这种灵活多样的象征性,在《周易》中是明显的。虽然都是阴阳爻,但是,在不同的卦中,在同一卦的不同爻位,其象征意义都是不同的。这种卦象爻象的灵活多样的象征意义,如果加上主观的想象,则完全可以说是无限的。所谓“易道广大,无所不全”,这种对于《周易》的评价,在其象征意义的无限性上,似乎并不过分。
如果我们再问:卦象与爻象何以会有无限的多样灵活的象征性呢?可以说,这个问题所触及的,乃是《周易》思维特征中最核心的特征。这个特征就是,《周易》的卦象与爻象,其本身及其象征乃是动态之象。卦象与爻象,前面所指出的追踪,主要是从客观到主观,即它所表征的客观对象,如结绳、算筹、男根女阴等。如果我们现在换一个角度,从主观到客观来考察卦象与爻象,那么,就不难看出,卦象与爻象所显示的,不过是人的想象力的一种流动。现代关于人的认识研究,早已证明,人在认识事物时,其大脑并不是象镜子那样静止地对于事物呈象,而总是包括想象力这种主观能动性在内的认识活动。如果同康德类比,卦象与爻象在《周易》认识活动中的地位,似乎有点象康德作为主观框架的范畴表。要求认识的对象符合主体的框架,或者说,认识从根本上说,就是为自然立法。当然,这只是类比,所说的是两者的相似性,而非指两者等同。因为,康德是在西方主客二分的前提下,从认识论的角度寻求主客的统一性。与此不同,《周易》的思维前提乃是主客一体不分,或者如通常所说,“天人合一"。因此,《周易》认识的主客,乃是统一体内部的协调关系,而非从对立走向统一的关系。《周易》的认识活动,虽然没有形成主客二分的对立,但是,并不意味着统一体中没有差别和运动。表现在认识中的“协调“,就是一种运动。如果借用康德对自然立法的话说,那么卦象与爻象的“立法”,在认识活动中是极富动态性的。
《周易》的六十四卦,是一个宇宙,即包括天地人在内的大整体。其中,每一卦又是作为小宇宙的一个整体,与前述大整体有机统一,不可分割。不仅六十四卦之间的关系是可变的动态关系,而且每一卦作为整体,其内部在爻与爻之间也是动态关系。就是乾坤两卦,分别都是阳爻或阴爻,但这些爻并不在一个层次上,而是分属不同的六个层次,从而显示出差别和动态。我们在《传统智慧再发现》一书中曾指出,卦象的爻位,具有时空坐标的性质。乾坤两卦,同样的爻其所以具有不同的意义,就因其处于不同的时空层次。而作为“象思维”的动态性,也因其面对不同的时空层次,才得以鲜明地显示出来。
三、“象思维”及其整体直观性
卜筮是巫术性质的文化活动,是人类早期所能选择的根本性的文化活动。在这种文化活动中所显示的思维性质,也足以代表那时人类思维方式的特点。《周易》的卦象与爻象,以及在《周易》之前形成《周易》那些卦象与爻象,乃是记载和显示“象思维"的符号。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再现当时卜筮活动的具体情形,只能从记载这种卜筮活动的卦象与爻象,大致地推想这种活动的情形。卜筮作为预测性活动在古人那里,实际上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决策性活动。其意义非同小可。凡社会生活中一切重大事情的决定,例如战争、生产、和亲、远行等等,都要看卜筮的结果如何。可见,卜筮面对的是一切重大问题的决定。由于《周易》时代的人,如前所述,还是把天地人看成一体,而天意如何,在他们看来,也总可在他们虔敬的卜问中有所回答。或者说,在天地人一体这种朦胧的整体观中,他们总认为,能从个别的现象中找到一些与他们所要卜问的问题有关的征兆。这是不是卜筮产生的思想条件?也许是这样吧。作为卜筮活动,从“观物取象”来看,它第一步所取之象,也是实象,即战争、生产、和亲、远行等等之象。只不过,这种作为出发点和归宿点的实象,在具体卜筮活动中处于隐含状态罢了。具体的卜筮活动所要直接取的象,乃是卦象。这种卦象,可能是一种。这比较简单,可直接得出结论。也可能不是一种卦象,而是几种卦象,如何取舍,这就要靠巫师来定夺了。从这里隐含之实象,作为卜筮的出发点,到卜筮中的择取卦象,我们在《周易》思维中,似乎看到一种象的流动与转化,即从实象到卦象的流动与转化。那么,在择取卦象之后,如何看待由巫师所得出的吉、凶结论?其中,也许包含有朦胧的逻辑判断思维萌芽因素。但是,在我们看来,基本上仍然是“象思维”在起作用。就是说,一旦卦象确定下来,巫师头脑中,就与类似于“范畴表”的卦象图象相对照,不用分析判断,立刻得出或吉或凶的结论。这又是一种象的流动与转化,即从择取的卦象到卦象表或系统这种象的流动与转化。至此,这种“象思维”即象的流动与转化是否已经结束?可以说,既结束又没有结束。作为认识的第一个过程,得出吉、凶的结论,已经结束了。但是,无论是吉或凶,都立即与被确立或被否定的实象如战争、生产、和亲、远行等等联系起来,从而又显示出从卦象到实象的流动与转化。
不管上述《周易》思维在卜筮中的具体展现,是否完全像我们所描述那样,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从象到象的流动与转化的“象思维”,是确实存在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分析和认识这种思维的性质?我们知道,现今通常所说的形象思维或艺术思维,是与我们这里讨论的《周易》“象思维”,是类似或相似的。说它们类似或相似,首先表现在,它们都是以象为出发点和归宿点的。从事创作的艺术家如画家或文学家、诗人,如果他们不是从形象出发,而是从概念出发,则他们就不可能在其创作上有新的发现和创造。道理很简单,凡是经过概念化的思想,都是对于有生命活力的种种形象的僵化的规定。艺术教条主义,实质上,就是以概念为出发点与归宿点。此外,这种以象为出发点和归宿点的共性,还引出它们另一种共性或相似性,即同概念思维不同,它们不是为了抽出规定而僵化或抽象化对象,而是诉诸不破坏对象生命活力的生动直观。这种直观,包括直觉,其思维形式,可以说,都具有象的流动与转化的特征。“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艺术家,其所以能典型化,创造出高出现实的艺术形象,就是在其超常而敏慧的观察中,由于种种形象流动与转化而升华出来的。但是,《周易》的“象思维”与“形象思维”或艺术思维,又有质的区别。艺术思维的结果,总是要使这种思维对象化为一幅画、一篇小说、一首诗等等,而《周易》的“象思维",则不需要这种对象化。其二,《周易》的“象思维“,不仅不需要将这种思维对象化,而且,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如王弼所指出的,要超越所观所立之象,即“立象以尽意”,而“得意在忘象”或“得意而忘象”。就是说,在象的流动和转化中,艺术思维升华出来的,是其思维的对象化,而《周易》的“象思维”则升华出来或吉或凶之意。其三,《周易》的“象思维",其思维的起点远远地高于艺术思维。因为,根据《周易》卦象所作的卜筮,其“象思维”乃是小宇宙与大宇宙一体相通的整体直观。而艺术思维的直观,则不一定非有此思维框架不可。
这样,我们从上述在卜筮中所展现的《周易》的“象思维”,至少可以看到它特有的几种性质。从决策的意义上看,这种思维的目的,与概念思维并无本质的不同。都是要对事情作出决断。但是,两者所用的思维形式却是不同的。《周易》的“象思维”,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从象出发,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并最终通过超越象,以达到思维的目的。同时,这种“象思维”又是离不开直观的,而且这种直观并非普通的直观,乃是以大宇宙与小宇宙一体相通的整体直观。这种“象以尽意”的直观,何以能尽意?这个问题,从当代的研究视角考察,是颇具深意的。首先会我们要问:这种整体直观何以可能?如果象常识所理解那样,直观就是拿肉眼看,那么,这种直观所看到的是极其有限的,根本谈不上能直观整体。因此,整体直观虽然包括用眼看,但并不限于用眼看。而是通过看,能够进一步产生与整体沟通的体悟。就是说,整体直观包括看与通过看而体悟这样两个统一的环节。这种看又通过看而体悟能达到与整体沟通从而把握整体的观点,在很长时间里,使人们感到神秘,特别是从科学思维理性的立场来看,更是难于理解。但是,近些年来,由于“全息现象”及其规律的揭示,这种借着对个别现象的直观和体悟能够把握整体的观点,似乎也开始解除其神秘性,并且也能从科学上得到某些解释了。
四、关于“象思维"的意义
有的学者把《周易》比喻为一架"占筮机器”。这是同我们这个信息时代不断更新换代的“电脑”相对照而提出来的。的确,《周易》的特点,不仅在于它记载和储存了古代的丰富信息,而且尤其重要的是,它还有加工和处理信息的机制。这突出地表现在,它作为卜筮记录的创造性汇编,为那时重大问题的决策,提供了信息加工得以参照的信息库和择取信息的机制。“电脑”在今天的发展,真可以说是日新月异。但是,在理论上如何给予“电脑”以说明,从目前来看,还是滞后的。例如,就连“信息”这个满天飞的词语,至今仍然众说纷纭,讲不清楚。“电脑”的优越性,就在于不仅具有能不断扩大的信息储存功能,而且具有能不断加速处理信息的功能。事实上,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储存、加工信息能力的出现及其不断地提高。因此,对于当今“电脑”的理论解释,似乎有必要追溯人类储存与加工信息能力的历史。这种历史的源头,在汉民族这里,《周易》是一种典型的早熟形态,值得特别注意。
把莱布尼兹在数学上所作的二进制发明归结为受《周易》卦象的启发,固然并不符合历史事实。但是,在莱布尼兹发明二进制之后,当他看到《周易》的六十四卦卦象时,仍然为中国人的智慧感到惊讶。他所惊讶的,正是他所发明的二进制,其萌芽的思想形态,早在三千多年前就为聪明的中国人提出来了。今天的“电脑”发明,在运算机制上所依据的基本原理,就是二进制。而我们看到,在《周易》里最早由卦象所显示的二进制思想,恰恰是与“象思维”不可分的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在前面分析或者说描述“象思维”时,曾经提出“象”的流动与转化。其中包括从实象到卦象的流动与转化;从卦象到卦象的流动与转化;又从卦象到实象的流动与转化。这种“象”的流动与转化,实际上已经孕育了原始的二进制思想。这种从实到虚,又从虚到实,就是后来表现在阴(六)、阳(九)爻中的原始二进制思想。就是说,从实到虚或相反,从阴到阳或相反,逢二即变或进。这确乎与今日之“电脑",从0到1或相反,就变或进,是相似的。“象思维”何以会发现这种逢二而变而进之理?这又是由“象思维”所特有的优越性决定的。如前所述、“象思维”与概念思维所不同的,就在于它不像概念那样在使对象僵化中来把握对象,而是在对象生机活泼的动态中把握对象。从而,“象思维”比概念思维更易于感知和领悟对象的变化。当然,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感知并领悟对象是一回事,而能在这种感知与领悟中创造或发明一种把握对象的机制,则又是一回事。而“象思维”最重要的优越性,恰恰在于它最富于启动联想,从而最能促成发明与创造。
一般而言,概念思维,逻辑思维,理性思维,三者虽然有所区别,但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在把握对象上,都是具有使对象僵化,即所谓对对象加以规定来把握对象的。这种思维,在西方自亚里斯多德逻辑的创立及其在思维领域里占统治地位以后,特别是,近代以来,随着数理逻辑的发明和发展,对于人类走向现代化社会,是具有决定意义的。因为,正是这种思维方式,促进了近代和现代科学的发展。这是几乎众口一词的看法。但是,即使从思维方式上看,科学的发展和人类社会现代化的发展,也并非只是概念思维、逻辑思维、理性思维起作用。从思维本身的发展来看,概念、逻辑、理性并非凭空产生,而是以感性认识为基础发展起来的。至于人类在科学和各方面的发明创造中,其概念、逻辑、理性,只是起作用的思维方式之一。而且,从发现和能提出新问题的意义上看,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恰恰不是这种思维,而是能启动联想的“象思维"。西方现代“解释学“把科学的发展与艺术的发展结合起来思考,提出艺术在科学发展中具有重要作用。可以说,正是针对唯理性主义和唯科学主义而提出来的富于启发性的观点。
《周易》那么古老,“电脑”那么年轻。但是,这两者居然有联系,而且在思维机理上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这就足以引人深思了。“电脑”,也称“电子计算机”。从计算上说,它的突出特点,是计算速度越来越快。从而使以往不可想象的设计,都能经过“电脑”的计算,在短时间得以实现。特别是,“电脑”的飞速发展,使它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着对于人脑功能的模拟。这种“电脑”,被称为联想型“电子计算机”。不难想象,这种联想型“电子计算机”,必然以其联想性而具有出乎人们意料的创造,从而将能更理想地实现人类的目的。正是在联想性这方面,我们似乎同样可以在《周易》对于中华文化的影响中,找到历史的影子。在近代以来的研究中,许多学者都指出,《周易》作为中华早熟的思维模式,在中华的文化、艺术和前科学的诸学科如天文、地理、医、衣、兵等,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是关于这种说法,各家的内涵却不尽相同。例如冯友兰先生就说过,《周易》是一个大口袋,什么都可以装进去。也有的学者,认为现今的科学发明,似乎都可以在《周易》中找到其最早的表现。如此等等。我们认为,这种种褒或贬,都没有从实质上真正把握《周易》在中华思想文化中的影响,都带有对于《周易》作形式主义理解的毛病。《周易》其所以在中华历史中能发挥重大影响,以至今天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事实上,就在于它的“象思维”在联想性上所展示的无穷魅力。
关于《周易》的“象思维”所展现的魅力,无疑,这应当是一个有待深入研究的课题。本文在这里只能约略地指出几点。首先,关于人的自我塑造,或者用现代的话说,关于提高人的素质,“象思维”对于提高人的智力或智慧,都是最基本的训练。人的智力或智慧表现在两个方面,即提出问题的能力与具体解决问题的能力。如果说理性、逻辑、概念这种思维,主要是具体解决问题的能力`那么,“象思维”则主要是提出问题的能力。提出问题是解决问题的前提,而且,一般而言,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难,需要更聪颖的智力或智慧。特别是对于科学的发明和创造,科学家与发明家,在这方面,主要靠的不是从理性出发的概念思维和逻辑思维,而是在象的无穷流动与转化中所激发出来的奇思妙想。《周易》在中华文明史中所起的推动作用,决不仅仅是它划定一种框架,从而使各种文化门类都按照这样一个模式发展。相反,它主要是以其“象思维"的丰富联想力,而能在各方面激发出辉煌的创造。中古中华文化其所以能在世界独领风骚,《周易》的“象思维”乃是其重要的思想原动力。同时,《周易》的“象思维”与艺术的形象思维不同,它还显示出哲与诗融为一体的特征。《周易》的卦象与爻象符号,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其抽象、概括所蕴涵的深意,决不亚于理性的概念思维,但是,它不是概念思维。就是说,它不是僵化对象和思维,而是保持对象和思维的生动性。同时,我们看到,《周易》的卦爻辞,几乎都具有言外之意和韵外之致的特点,不局限于单纯的字面意义,有些卦爻辞,则与《诗经》的表现形式完全相同。《周易》“象思维”所显示的这些魅力,充分表明中华文明的早熟性。并且,正因其早熟而能与迄今最现代的思想发展相连接,也就不会令人感到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