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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是中国古代“推天道以明人事”的经典,以天、地、人三才之道为其思想视域,会通天人性命之理,蕴含着关于人之精神修养觉悟的深刻睿识,在现代社会仍有重要的启发价值,值得我们钻研和思考。
《礼记·经解》中说:“洁静精微,《易》教也。”它指出易学有使人“洁静精微”的教化功能。“洁静精微”说的是人的精神和心智,“洁”是说其不污邪,“静”是说其不妄动,“精”是说其纯一而不杂,“微”是说其感通入微。这种“洁静精微”的境界,可以说就是人借由易学而达到精神觉悟的一个基础。毫无疑问,《易》所教的“洁静精微”根源于卜筮活动。在中国古代文化中,保持内心的洁静和对天地鬼神的敬畏是对卜筮者的基本要求。
《系辞传》说:“是兴神物以前民用,圣人以此斋戒,以神明其德夫。”所谓“兴神物”就是发明蓍龟卜筮之术,“圣人以此斋戒”则是圣人在卜筮活动中斋戒身心,虔诚庄敬,从而使其德行臻于变化莫测的神明之境。也就是说,易道之精神修养是以心灵之净化和上通于天道为其核心意义的。正如《系辞传》所说:“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在易学中,卜筮是契入天人之道,把握世界的变化,从而趋吉避凶的重要途径。而这种对世界变化的把握,对未来吉凶的预示,是建立在人与天地鬼神相感通的基础之上的。卜筮本身是实现人与天地鬼神相感通的手段,而人与天地鬼神的感通才是人能够趋吉避凶的真正原因。
在思想的演进中,卜筮所笃信的人与天地鬼神的感通,从最初的宗教化和神秘化,逐渐被哲学化和德性化了。《系辞传》说:“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这既是在说易卦之蓍策,也是在说体悟易道之人。就蓍策而言,未卜筮之时,蓍策无思无为,寂然不动;当卜筮之时,蓍策与占问者的境遇相感通,遂呈现未来吉凶之象。就体悟易道之人而言,当无事时,息心凝虑,无思无为,保持虚无明静之状态;当有事时,则以虚无明静之心感通当下之境遇,了知事态变化之几微。
由蓍策而转进于人之精神的“寂感”境界,融天、地、人、物为一体,过去、现在、未来为一体,整个时空都会通于当下,通达无碍。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所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正是对易道“寂感”之会通时空意蕴的发挥,所谓“文之思”也就是“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的“易之思”。
与天地万物相感通,也就是要与天地万物之存在与变化相契应,做到“随时变易”。易道以变易为根本义,这种变易是无限开放的,天地万物无时无处不在变易之中,无论事物之间,还是事物内部都是如此。面对变易的宇宙,人之精神与心智也当处于开放而流动的状态。《系辞传》说:“《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这既是在说《易》书,也是在说体悟易道之人。体《易》之人在变易的世界中,应当随具体境遇的不同而采取“上下无常”的相应行动,不可偏执于某一道理。《论语·子罕》中说:“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有了“意”“必”“固”“我”,人心也就偏执于一端,形成自我之封闭,不能面向事实本身,不能随时而流转。孔子的“绝四”和他的“无可无不可”(《论语·微子》),就是《彖传》所说的“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由易学之觉悟所达致的光明之境,就是以开放而流转的精神和心智消除自我的固执和僵化,与变动不居的时空相契应。
由马王堆帛书《易传》资料可知,孔子在解释中孚卦“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时,或释“爵”为“爵位”,或释“爵”为酒具,他针对不同的听众而“应乎天而时行”。故孟子称扬孔子是“圣之时者也”,正是深刻地领悟到孔子(亦即易道)“随时变易”的境界和智慧。
在易学中,易道的随时变易,绝不是无意义的变来变去,而是以“生生”为其目的。《系辞传》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又说“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变化,日月之周流,四时之往来,阴阳之消息,都是在不断地创生事物、成就事物。也就是说,易道之变化是要不断地生成万物,使天地万物日新又新,这就是天地的“盛德”所在。践履易道之人也应当本天地“生生”之精神而成己成物,也就是《易传》说的“进德修业”。易学人生观的随时变易,以“进德修业”为其实质内涵。
在不同的境遇中,坚持内修“刚健中正”之德,外施“觉世牖民”之业。这是达到易道修养境界的现实途径。在不断的“进德修业”“崇德广业”的过程中,培植自我之心量,恢宏人生之事业,逐渐向上提升自我,贞定自我之性命,而最终与天地生生之德相契。
所以说,易学所指示的精神修养,既有以虚无明静之心境感通天地万物的一面,也有以随时变易的智慧成己成物的一面。没有虚无明静之心境就不能领会天地阴阳变化之神妙,就不能做到“精义入神”;而没有随时变易的智慧,就不能成就自我和他人,也就不能将天地之神妙落实到现实生命和人生境遇中来,就不能做到“利用安身”。正是在二者的有机结合中,才能实现易学的“知进知退”“知存知亡”“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从而臻至“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的最高境界,故“即事尽天理,便是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