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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献忠(1973-),男,山东平邑人,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明史、书籍史、科举学研究;
摘要
晚明时期,商业兴盛,商业出版异常活跃,各类堪舆书籍如雨后春笋出现。这些堪舆书籍种类繁多,大都由当时的达官显贵作序。从晚明堪舆类书籍的序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官员非常热衷堪舆术。不仅争相研读堪舆书籍,而且参与堪舆实践。此外当时堪舆学自身亦出现新情况,形法和理气派相互融合,举子弃业究心堪舆。
关键词
堪舆;商业出版;晚明社会
堪舆,又称风水、相宅、青乌、青鸟。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卜宅相地活动。从秦汉到宋元,堪舆书籍层出不穷,卜宅相地活动经久不衰。到了明代,由于印刷术的普及,商品经济的发展,市民社会的初步形成,晚明商业出版异常活跃,堪舆类书籍亦如雨后春笋般大量出现。
一、晚明堪舆书籍刊刻盛况
晚明商业出版发达,出版的书籍种类繁多。堪舆地理类书籍作为商业出版中的一类亦被大量刊刻。据不完全统计,明代弘治至崇祯年间书坊主刊刻的堪舆类书籍达31种。兹列一表如下:
从上表可以发现,明代弘治至崇祯年间刊刻的堪舆类书籍,数目众多,种类多样并且刊刻者众多,尤其是万历年间,共有21种堪舆类书籍的刊刻出版。
二、晚明商业出版中的堪舆类书籍特点
本文藉由《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下文简称《仙婆集》或《地理玄机仙婆集》)和《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下文简称《精校地理人子须知》或《地理人子须知》或《人子须知》)以及《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下文简称《地理统一全书》)这三本明代出版的堪舆书籍,探讨晚明商业出版中堪舆类书籍的特点、畅销原因,并由此进一步论述《仙婆集》《人子须知》和《地理统一全书》中体现的晚明社会图景。
《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由张鸣凤辑成。张鸣凤,字仪舜,别号龙墩,浮梁县人。早年“受业于星桥金太史,剖研理学,天地造化舍于一元,复遇李半仙于南昌,而公之术业与理学俱长”【2】。
《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的作者是徐善继、徐善述两兄弟。据康熙《江西通志》载:“徐善继、徐善述,德兴人。初补邑庠生,以亲丧未厝,遂究心堪舆之学……遂深明其奥,指示阴阳休咎輙应,驰声于闽越间。迁县治易学基,士大夫莫不钦其慧识焉。”【3】
《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是余象斗(仰止)编集的堪舆书籍。“余象斗,名文台,象斗乃其字,号仰止子、三台山人、三台馆主人,又有别名余世腾、余象乌、余季岳、余君召、子高父、元素等,是明后期建阳书坊中最负盛名的刻书家。”[1](P286)叶德辉《书林清话》称:“夫宋刻书之盛,首推闽中,而闽中尤以建安为最,建安尤以余氏为最。”【4】建安余氏从宋以来就是刻书大贾。
晚明商业出版中的堪舆类书籍有四个特点:
其一,刊刻数量众多,种类丰富。明祁承爜所著《澹生堂藏书目》中收录的堪舆类书籍达57种之多。从《澹生堂藏书目》和上述表格可以看出晚明书坊主刊刻的堪舆类书籍,既有形法类和理气类书籍,如《人子须知》《八宅抽爻分房秘诀》;又有阳宅和阴宅书籍,如《阳宅新编》《阳宅大全》《阳宅本旨图解集成》《营宅圆机》《相宅图说》《重订相宅造福全书》(以上是阳宅图书)《葬经》《葬书演》《葬书古文》《青乌先生葬经》(以上是阴宅图书)《新刻杨救贫秘传阴阳二宅便用统宗》《新刻杨筠松秘传开门放水阴阳捷径》等;还有便于记诵的歌诀类堪舆书籍,如《新刊千金风水杀法妙诀》《重订校正魁板句解消砂经节图地理诀要雪心赋 增补秘传地理寻龙经诀法》《新锓京本句解消砂经节图雪心赋 寻龙经诀法》等;还有辑录各家之说,参以己见而合成一编的堪舆书籍,如《地理天机会元》,该书共收录29种堪舆书籍。
其二,市场需求大。同一书籍多次多地刊刻;同一书坊主多次刊刻堪舆书籍。徐善继、徐善述兄弟的《地理人子须知》就被多次刊刻。其在《郢中重刻自序》中说道:“铅山见溪王君,书林余氏虽昌两刻,病其未备。”【5】这说明此书至少在铅山王氏、书林余氏和郢中三个地方刊刻过,并且各地都至少刊刻过两次。上述表格中有23家书坊主参与了堪舆类书籍的刊刻出版,这些书坊主分布在福建、安徽、湖北等地。仅就表格所列,刘龙田乔山堂就刊刻过三种堪舆类书籍,分别是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刊刻的《新刊地理纲目荣亲入眼福地先知》《新锓京本句解消砂经节图雪心赋 寻龙经诀法》和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刊刻的《新刻杨筠松秘传开门放水阴阳捷径》。此外多家书坊主在不同时期多次刊刻同一堪舆书籍,如《玉髓真经》分别在嘉靖二十九年、万历二十年、天启七年被福州府、何继高、书林陈孙贤刊刻出版。
其三,达官显贵纷纷作序。万历十一年(1583年)重刻的《精校地理人子须知》有两位官员为其作序,加上旧序的四位官员,一共有六位官员为其作序。这六位官员分别是“官至陕西少参,诰封工部尚书”【6】的曾璠,“赐进士出身,亚中大夫,河南布政使司,右参政,前陕西按察司副使,奉敕提督学校,翰林院国史修撰”【7】的李维桢,“赐进士及第,光禄大夫,左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知制诰,经筵,国史总裁”的徐阶,“赐进士及第,南京国子监司业,前翰林院国史编修”的金达,“奉直大夫南京刑部”的余鋐以及张琨【8】。
万历十五年(1587年)刊刻的《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有三位官员为其作序,分别是吕本、冯梦祯和虞淳熙。吕本官至“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傅,再加少傅,階为光禄大夫”【9】。冯梦祯,“赐進士,朝列大夫,南国子祭酒”【10】。虞淳熙为“吏部员外”【11】。
崇祯元年(1628年)刊刻的《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有两位官员为其作序。一位是苏松巡抚祁彪佳【12】。另一位是“赐进士,大中大夫,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前南京户工二部郎中,奉敕督理北新钞关,湖广同考试官胡明佐”【13】。
其四,刊刻者和作者关系密切。万历十一年(1583年)《精校地理人子须知》的刊刻者曾璠曾延请余氏兄弟为其卜地。曾璠说:“余后自太史庐迎季子……于郢中亦为卜地计。”【14】此处的“季子”指徐善述。正因为此次延请,徐善述“容郢两寅,颇多隙日,乃取前书绪正之”,等徐善继从荆南归来,两兄弟“更相与讨论,润色删繁补遗”,书成,曾璠“不鄙,校梓广传”【15】。崇祯元年(1628年)书林余应虬、余应科兄弟刊刻的《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是其父亲余象斗(仰止)编集的堪舆书籍。祁彪佳说:“有闵知名之士两余生,亟进而见之……语次寻绎出其尊人仰止翁所辑著堪舆全书。”【16】仰止即是余象斗的号。
三、晚明商业出版中堪舆类书籍畅销的社会背景
晚明商业出版中的堪舆类书籍种类多,数量大与当时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
第一,堪舆历史悠久。堪舆相地卜宅之术古已有之。“昔神禹敷土,随山刊木,因九河之势,奠厥民居。公刘之迁者,相阴阳,观流泉。周公卜洛营周,居于洛邑。”【17】上至帝王定都,下至百姓择居,靡不卜宅。既然古圣先贤都有堪舆卜宅之事,那老百姓更要求得一块风水宝地以造福子孙。晚明时期,文人士大夫在父母去世时,为尽自己孝心,都延请堪舆家为其父母择地。吕本的母亲去世,皇帝准许吕本的父亲和母亲合葬,此时“四方术者川滃云集,言人人殊,欲求明于理者,千百中无一也”。后张鸣凤携其老师金达“尽历浙东山川,得慈溪之龙山为吉”“使二亲体魄得安”【18】。李维桢的父亲去世,地师为其父择葬地,“聚讼可否,众莫能决”,延请“(徐)维事(徐善述)来与计之”,“君徐出片语而定,人人逊弗如也”【19】。
第二,圣贤垂训,孝道在心。徐阶在《地理人子须知》的序中提到:“诵夫子宅兆之训,程子五患之戒,则地理固人子当知之。”【20】金达亦说:“葬之起也,仁人孝子之心也……夫善爱亲者……葬不敢以付庸术,盖慎之也。是故乘生气,避五患以宁吾亲,以毕吾终天之愿。此仁人孝子所为心也。”【21】仁人孝子的愿望就是父母亲体魄得安。择一块风水宝地安葬父母,使父母的躯体不被乌鸢夺,蝼蚁食,这是人子的最大心愿了。徐阶指出:“人子于亲也,固当无所不用其极,况地理切于送终以当大事者乎。苟于其亲之没也,置蚁泉砂砾中,无异委壑,孝安在哉。”【22】
第三,“遗体受荫说”的影响。该理论出自郭璞的《葬书》。其曰:“葬者,乘生气也。五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人受体于父母,本骸得气,遗体受荫。”[2](P21~22)《葬书》认为人秉父母之精气而出生,和父母亲有一种特别的“气”相联系。那么父母去世,骸骨之气仍然可以和在世的子女沟通,若父母骸骨下葬时没有“乘生气”,那么骸骨会受到污然,而他在人世间的子女会遭受一些不幸或灾祸。葬地的这一祸福理论在明代受到许多人士信奉。张居正在其《葬地论》中提到:“世言:葬地能作人祸福。谓葬得吉壤,家必兴隆;得恶地,家必衰替。”[3](P368)虽然张居正这篇文章是驳斥葬地祸福论,但也从侧面反映出当时晚明社会“遗体受荫说”的流行。吕本指出葬地祸福论起于秦汉之间,到了郭璞“作《葬书》出,其术始盛传”,到了明代“堪舆家注书立言遂至充栋,其中真赝纯驳不一,况习此术者多庸俗浅陋之人,遂使仁人孝子不忍死其亲”。在明代,由于祸福说的盛行,所以许多堪舆术士都纷纷著书立说,使得仁人孝子葬必“求亲体魄之安”【23】。
此外,晚明商品经济的发展,商业的繁荣,消费社会的形成,这些都促使地理堪舆类书籍的大量刊刻。
四、晚明堪舆类书籍所反映的社会图景
从《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和《地理人子须知》的序中可以看出晚明社会堪舆学书籍非常畅销,民众和官员都非常热衷堪舆学。兹以《仙婆集》和《人子须知》的序为中心,一窥晚明当时的社会图景。
第一,官员热衷堪舆学。官员们对堪舆书籍非常有兴趣。他们热衷堪舆学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阅读谈论堪舆书籍,研究探讨堪舆理论,提出自己的堪舆见解,更有甚者自己著书立说,如金达。二是进行堪舆实践,包括葬亲延请堪舆师择地。
为《仙婆集》作序的虞淳熙,雍正《浙江通志》称他:“搜奇猎秘,闭门钞写,方术阴符靡不通晓。”【24】堪舆属于方术类,自然也在虞淳熙的研究范围之内。他在《仙婆集》的序中提到:“严善思有云:‘葬得其所则神安,而后嗣昌;失其宜则神危,而后嗣损’。”【25】张鸣凤将自己收集的地理书给冯梦祯阅读,并且“索余(冯梦祯)名之序之”,冯梦祯“名之曰《仙婆集》”,并解说取名之义,称“梵书《仙婆集》一名四实,谓盐水器马”【26】。虞淳熙更直接明白指出:“‘仙婆’一名而四实者,《涅槃经》语也。比以圆门,无论盐水器马即形势理气四实也;龙穴砂水四实也;作法卦例图式盘针四实也;微而至于日月星辰水火土石,如尧夫每乘以四之法,皆四实也。”【27】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虞淳熙、冯梦祯都曾研习过堪舆风水之术。虞淳熙更是深入了解“方术阴符”,他对堪舆学的要领、具体实践以及实践工具都了然于心。
《人子须知》刊刻后,文人士大夫争相传阅研读。李维桢说:“学士大夫雅好之,造请无虚日,庭中羔雁无群矣。”【28】曾璠曾于嘉靖辛酉年(1561年)的春天和金达在北京讨论“堪舆家书,不下数十百种,类皆繁杂,互相抵牾”,一旦遭遇大事,仁人孝子“无所适从”,之后金达给曾璠推荐了《人子须知》,并且称赞该书“会诸书而折衷之,足以破群疑,当大事也”。不仅在官的文人士大夫津津乐道《人子须知》,而且致仕在家的官员把研读《人子须知》当做退休生活调剂。曾璠称:“自商于致政,归访其书于坊间,两见刻本,深嘉二子用心之当,而服金太史之言非诬。”【29】八十四岁的张琨说:“予谢仕二十余年,于六经外百家之书靡不探究。惟……郭景纯之葬法,诚可以利天下者,皆得谓之仁术。宜乎。”并称赞《人子须知》“皆精神独得之妙也”【30】。
官员们不仅阅读堪舆书籍,而且阐发自己的堪舆见解。袁黄在《答徐与浦书》中阐述了自己对于穿宅之说的看法。他说:“历稽古书,皆云九星穿宅,未尝曰五行传宅也。惟层数既少,则五行尚不足用,而况九星乎。故止用五行相生之法。今在六层以上自合用九星矣。既用九星,则破军自合随武曲,禄存自合随巨门,何疑之有。独辅弼二星,有谓不宜随贪狼而置之两旁者,古《宅经》曾有是言,然亦不足凭也。其游年定宅,有所不合者,一则从坎宅上数,故天医在震;一则在巽上数,故天医在离耳。秘书与游年二刻,诚多未尽。”[4](P1298)袁黄认为五层以下用五行穿宅法,六层以上就用九星穿宅法。既然选择九星穿宅当然应该按照辅弼、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顺序进行穿宅。
作为“嘉靖……丙辰(1556年)冠南宫廷对第三人”【31】的金达同样热衷于堪舆术。金达直接指明“夫堪舆非术也”。认为时人轻视“相地之术”,实不可取。进而讨论郭璞《葬经》中的葬乘生气,批驳当时的“俚谈曲说之士”以“气休咎论祸福”。他认为:“葬之起也,盖仁人孝子之心也。不乘生气避五患,万一夺乌鸢而饲蝼蚁,其与委沟壑者何殊哉。夫善爱亲者,疾必择名医,葬不敢以付庸术。盖慎之也。是故乘生气,避五患,以宁吾亲,以毕吾终天之愿。此仁人孝子所为心也,非徒以祸福论休咎也。”【32】从金达的这一段论述,可以看出他对于“遗体受荫”之说持否定态度,并认为为死去的父母亲择地是出于人的恻隐之心,希望让地下的亲人得以安息。在《人子须知》的序中,他进一步指出:“彼堪舆者,倘能以其所尝试者,藏遗器于造化,而毕吾仁人孝子之心,其道亦大矣哉,乌得而易视之。”【33】为了说明堪舆并非小道,同时也为了证明葬事为“乘生气,避五患”,避免“庸术之误”,金达“不远千里而来”,亲自为吕本的母亲择葬地【34】。嘉靖辛酉年(1561年)吕本的母亲逝世,嘉靖皇帝“特遣使者”赐吕本的“一品太夫人”和“先少保公合葬”,以此来嘉奖吕本。得到皇帝的赐葬诏令,四方的堪舆家都纷纷前来为太夫人择地安葬,然而“言人人殊,求明于理者,千百中无一也”。张鸣凤陪同金达“尽历浙东山川,得慈溪之龙山为吉。以峦头为主,理气为用,合五行相生之理,使二亲体魄得安”【35】。金达为吕本母亲选地采用实地踏勘方法,以形法派的“龙、砂、水、穴”四要为主,辅以理气派的五行生克。晚明的官员们都非常热衷于研究风水。李维桢的祖父去世,居丧期间,李维桢的父亲“取其书置几上,手校雠书弊,墨渝弗释也”。等李维桢的父亲去世,李维桢延请徐善述为其父亲择地。称赞徐善述“出片语而定,人人逊弗如也”【36】。
第二,堪舆学的繁荣。堪舆学的繁荣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堪舆学形法派和理气派融合贯通,力求简明,摒弃“俚谈曲说”的祸福论。其二是儒者加入堪舆学的研究队伍中来,使得堪舆学由“术”入“理”,甚至有放弃举子业,究心堪舆之术的儒生。
徐善继、善述兄弟在《地理人子须知》中说道:“夫术家妙契阴阳,明通观察,虽代不乏人,然各私相授受,其流之弊,遂致矛盾冰炭。言天星者黜峦头,言形势者辟方位,穿凿附会之说与诋毁聚讼之谈纷然莫可究诘。”【37】徐氏兄弟认为由于历代堪舆家私相传授,严守形法和理气之门户,遂导致各种穿凿附会之说,而且两派之间还互相诋毁。鉴于“地理家诸书繁浩,条绪多端,真赝并列,未易悉辩”【38】,所以《地理人子须知》折衷诸说,参以己见,“先列峦头之要,次附天星之法,形势方位各有攸当”【39】,并且徐氏兄弟认为这是儒者分内之事。他们说:“吾儒穷理尽性,分内事也。若概视为术家之说,非予兄弟搜辑之本意矣。”【40】徐氏兄弟究心堪舆之术,实出自切身经历,因早年丧母,无法尽人子孝道,故究心堪舆,祈求母亲在地下安息。康熙《江西通志》记载:“徐善继、徐善述,德兴人。初补邑庠生,以亲丧未厝,遂究心堪舆之学。”【41】徐善述在《地理人子须知·自序》中亦谈及究心堪舆的原因,其自述道:“不幸先君早逝,生无以为养,所可图者,惟宅兆一事耳。于是与季兄弃举子业,治堪舆家言。”【42】
尤值得一提的是金达。他既是当时大儒,又是朝廷高官,并且精通堪舆之学。其所著《心得要旨》被许绍獬称赞为:“其文雅,其理精,其识卓,其说详,而大小不遗其制,密而脉络分明。”[5](P639下)陶允宜认为该书“其论理气,明二天、三元、甲子、三局致用之法,辨真伪贵贱之分;其论形势,备寻龙、认穴、消砂、纳水之要,其言皆执简以御繁,守分以达变,实得白鹤青乌之秘,非若他书泛而不切,繁而多误者比也。”【43】从陶允宜的陈述看,金达的《心得要旨》当是以自己的心得体会切论理气与形法,并且金达还将之用于堪舆实践,“为同志谋其宅兆,莫不获吉而致福,且历观各族之墓地断以祸福判如也”[5](P639下)。
张鸣凤是金达的学生,从金达受业理学。金达是当时著名的理学家。隆道懋称张鸣凤:“受业于星桥金太史,剖研理学,天地造化合于一元。复遇李半仙于南昌,而公之术业与理学俱长。”【44】前文已论述金达反对“遗体受荫说”,并且从理学角度给出葬事起源仁人孝子的恻隐之心,而且金达给吕本母亲择地时以峦头为本,理气为辅。因而当张鸣凤受业于金达时,自然会抛弃庸俗浅陋的祸福说,并且在《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的编集中以峦头为主,参以理气。冯梦祯认为《仙婆集》“大都摘诸家之菁英,而断以己见”【45】。
万历年间刊刻的堪舆书籍融汇形势和理气之说,而到了崇祯年间书坊主刊刻的堪舆书籍专主峦头。祁彪佳在崇祯年间刊刻的《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序中谈及该书“专主龙峡水”【46】。余象斗自序亦说:“慎采群贤之格言,步武明师之指范,剪茅诛棘,距虎登龙,历考各墓,大都所重者,龙穴砂水。”【47】
第三,堪舆兴盛,然非议之声亦处处可见。官员们热衷堪舆,礼请堪舆家卜地,但同时招致社会的垢病。辛巳(1581年)夏,徐氏兄弟被“中丞王公、太史李公召入郢中”为他们卜地,而此举遭到郢中人的诟骂,称徐氏兄弟“是商颜郜首而儒衣冠者”,使得徐氏兄弟“几无以自解”。旧刊本《人子须知》出版后,徐阶的一位座客对该书表达不满。客“遽矍然曰:‘人子之所当知者,岂惟是哉,且孝亦未易以言也。若大舜终身之慕,武周之继述,曾参之养志,斯孝矣。顾屑屑于一艺一能谓之曰孝,吾惑焉’”【48】。张居正更是直接指斥:“今之言相地卜兆者,皆叔季希觊之私,谬妄无稽之论也。”【49】
结 语
堪舆之术古已有之,历代都有出色的堪舆家、经典的堪舆书籍。到了明代,堪舆的发展已不同于前代。其不同体现在三方面:首先是堪舆著作大量涌现。堪舆书籍的书写、编著、出版不再是上层知识分子的特权。晚明时期,大量书坊主以市场为导向,刊刻符合市场需求的堪舆书籍。如《地理人子须知》就曾在铅山、福建和郢中分别被王氏、书林余氏和曾璠刊刻。其次是社会各阶层人士都热衷堪舆。官员们积极阅读堪舆书籍,热衷为堪舆书籍作序,提出自己的堪舆理论,甚至直接择地相宅。儒生们不习举业,究心堪舆之术。一般民众则对堪舆抱有偏见。最后是心学理论对堪舆产生影响。晚明时期社会思想多元,已不同于明初的独尊程朱。这一点从晚明时期许多科举时文可以窥见。正是由于思想的多元化,导致堪舆理论受到心学思想。如祝眉寿说:“所谓仁人孝子之用心也。故人子卜宅兆,要当以安亲为念,岂惟求诸地哉,必求诸吾灵台方寸之天,可也。”【50】祝眉寿就认为择一块好地葬亲固然可以安亲,而真正安亲应当求诸自己的心。
注释
【1】此表参考了张献忠《从精英文化到大众传播——明代商业出版研究》中的《明代命理风水类图书刊刻情况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90-192页;(明)祁承爜所著《澹生堂藏书目》,清宋氏漫堂抄本“子部三”所列堪舆风水类书籍。
【2】【44】隆道懋撰:《仙婆集序》,《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万历十五年建阳书林熊体忠刻本,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
【3】【41】康熙《江西通志》卷四十三《方技·饶州府》,清康熙二十二年刻本,第7页。
【4】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二《宋建安余氏刻书》,民国郋园先生全书本,第57页。
【5】【7】【15】徐善继、徐善述:《郢中重刻自序》,《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20、5、20页。
【6】同治《彭泽县志》卷九《进士》,清同治十二年刻本,第4页。
【8】【17】【20】【21】【22】【32】【33】【48】徐阶、金达、余鋐撰:《旧序》,《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7-9、7-8、7、8、7、8、8、7页。
【9】王世贞撰,董复表辑:《弇州史料》后集卷一《太傅吕文安公》,明万历四十二年杨鹤等刻本,第980页。
【10】柳琰修,曾春纂,林光校正:万历《嘉兴府志》,明弘治五年刻本,第22页。
【11】聂心汤:万历《钱塘县志·纪士》,清武林掌故丛编本,第208页。
【12】雍正《浙江通志》卷133《选举十一·明·进士·天启二年壬戌科文震孟榜》,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5470页。
【13】胡明佐撰:《地理统一全书序》,《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崇祯元年书林余应虬、余应科刻本,哈佛燕京图书馆藏。
【14】曾璠撰:《重刊人子须知序》,《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6页。
【16】祁彪佳撰:《叙》,《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崇祯元年书林余应虬、余应科刻本,哈佛燕京图书馆藏。
【18】【23】【35】吕本:《仙婆集序》,《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万历十五年建阳书林熊体忠刻本,哈佛燕京图书馆藏。
【20】【28】【36】李维桢撰:《郢中重刻人子须知序》,《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5页。
【24】雍正《浙江通志》卷178《人物六·文苑一·杭州府·明》,第18页。
【25】【27】虞淳熙:《仙婆集序》,《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万历十五年建阳书林熊体忠刻本,哈佛燕京图书馆藏。
【26】【45】冯梦祯:《仙婆集序》,《地理参赞玄机仙婆集》,万历十五年建阳书林熊体忠刻本,哈佛燕京图书馆藏。
【29】曾璠撰:《重刊人子须知序》,《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6页。
【30】张琨撰:《旧序》,《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8页。
【31】康熙《江西通志》卷31《饶州府·人物》,清康熙二十二年刻本,第68页。
【34】吕本是金达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会试时的主考官。吕本自己说:“予南宫所取首魁浮梁金君达,习圣贤之学,明天地之理。”既因为金达明堪舆,又因为吕本是金达的座师,所以金达才不远千里来到浙江绍兴为吕本的母亲择地。
【37】【39】【40】【42】徐善继、徐善述:《自序》,《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19、3、19、19页。
【38】徐善继、徐善述:《凡例》,《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3页。
【43】陶允宜:《金星桥先生心得要旨·弁言》,《丛书集成续编》第43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88年,第639页上栏。
【46】祁彪佳撰:《叙》,《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崇祯元年书林余应虬、余应科刻本,哈佛燕京图书馆藏。
【47】余象斗:《自叙》,《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崇祯元年书林余应虬、余应科刻本,哈佛燕京图书馆藏。
【50】祝眉寿撰:《旧序》,《重刊人子须知资孝地理心学统宗》,明万历十一年曾璠刻本,第9页。